1.静止和运动的辩证关系,在定格动画里有着最恰切的体现。
定格动画正是通过单个静态画面的错位叠加,创造出了运动。
但定格动画又与常规的电影有所区别:电影是标准的每秒24帧,定格动画却不必如此,定格动画每秒的帧数可以更少。
如同早期的默片那样,帧数的减少加快了影像运动,创造出一种喜剧效果。
韦斯·安德森有志于将真人电影拍成动画,尤其是定格动画。
两部定格动画(《了不起的狐狸爸爸》《犬之岛》)出自他手,绝不是偶然。
同时,创造性地将对称构图、直线平移和推拉确立为自己的风格,也在向着具有强烈机械感的定格动画靠近,这些手段让影像的运动回归静滞。
先是快速的镜头运动,然后是突然到来的静滞,成为韦斯·安德森电影的首要特征,也是他电影的魅力所在。
运动中降临的静止,让电影获得了伯格森所言的“笑”的效果。
罗伊·安德森同样从动画(也是绘画)中汲取灵感。
与韦斯·安德森电影里运动中包孕着静止不同,罗伊·安德森的电影是静止中有运动。
罗伊·安德森的电影,总是从静态出发,发展为低量度的运动。
这与他刻意使用固定镜头有关,他从不让摄影机运动起来,只是观察画面里的人物从静止转变为运动。
如果说韦斯·安德森的电影创造出一种童趣的效果,那么罗伊·安德森的电影则是荒诞,人物好像被抽离了生命,像木偶般机械运动。
2.韦斯·安德森既拍真人电影,也拍动画电影,他的真人电影像是他动画电影的翻版。
人物是他手上的棋子,做着机械化的造型和运动。
但韦斯·安德森的电影从不是机械的,影像总在运动。
《法兰西特派》与韦斯·安德森之前的所有电影都不同,虽然也可看成真人化的动画电影,但在更深的层次上,它是对一本杂志的影像化呈现,因而更专注静态。
这意味着影像的立体空间要让位给杂志的平面空间,将一个提取完成的世界重新释放回完满的现实世界中。
杂志只有两种表现元素:图和文。
在图文组合的基础上,杂志变换出了各种修辞花样。
对电影而言,影像空间具有无限的属性,一个单独的画面便可容纳图片、影像、文字、声音……其间有无数种组合可能,并且还能运动。
一本运动的杂志,可以由画外音引述,用静态的图片或运动的影像填充,字幕取代印在书页上的文字。
这是一种简省的转化方式,韦斯·安德森并没有选择它。
韦斯·安德森意图客观还原杂志的书页空间。
但因为影像空间具有无限的特点,韦斯·安德森又没能做出有限制的选择,空间内的表达元素失去了组织的逻辑。
在一个故事里(对应着杂志从某页到某页的独立单元),我们既看到静态的图片、文字,动态的影像,也听到了流动的声音……它们没能得到有规律的组织,令人眼花缭乱,阻碍了影像的有效运动。
单个镜头作为独立的欣赏单元,前后的组合没能创造出运动,这是运动-影像的失效。
3.韦斯·安德森之前的电影,无论是真人电影还是定格动画,这都没有成为问题。
真人电影用影像运动,定格动画靠图像运动,都有着自身的运动规律。
唯有在《法兰西特派》里,韦斯·安德森将电影变成一本杂志的展览时,问题便产生了。
无限的电影空间与有限的书页空间有一种致命的错位。
电影是流动的,书页是静止的,电影只能沿着时间线顺时观看,书页却可以不受线性时间限制任意翻阅。
这便是本质差别。
《法兰西特派》变得不再像电影,它违背了动态切片作为电影的核心本质。
它成了静态切片里掺进少量动态切片的样本。
一部电影由于自身原因运动不起来,或看似在运动(因为观看总是顺时展开)实则只是画面的推续展演,它也就称不上电影了。
《法兰西特派》更该围绕着这本虚构的杂志做一次展览,不该在平面(观看的屏幕)上展开,而是呈现在现实的三维空间里。
观众不该只看到杂志实体(结果),而是能以在游览空间的方式看见杂志的“台前幕后”:也即一切准备这部电影留下的档案(过程)。
那么,这不是意味着电影不该以客观的虚构方式呈现,而是以主观的非虚构方式讲述?
很有可能这样更好,譬如加入一位叙述者,用画外音来编缀独立的单元和单元内部各种错位的表达元素。
这样的话,画面上出现的一切(图片、影像、文字……)都将成为声音的附属。
因为声音是统一的,支离破碎的镜头也就得到了缝补。
影像空间有了一条规则,安排四散的表达元素,将电影变成统一的整体。
韦斯安德森因为独特的审美,独得我的偏爱。
这部电影有大量的黑白镜头,但对比度偏平,少了些他独有的粉嫩过渡色渲染内容后,画面观感有所下降,但依然在强迫独立的构图下特立独行。
电影伪造了一本杂志,(我多希望是真的有这本杂志,或者哪怕是只有这一期被按照电影里的页码一字不落的出版出来),这本杂志虽然分了不同的栏目,但大部分是故事会一样的定位,电影好像是从中挑出了几个短篇一样,讲述了几段故事,加上回到杂志社本身的内容串联部分,造就了从来没有过的电影讲述结构。
另外,因为是伪文学改编类的电影,这部电影同样给擅长文字又很难转变为图画的文学类内容的改编,提供了特有的思路,如十年后跟十年前的自己交接这样的处理手法,在电影里比比皆是,心思讨巧风趣有效。
让我们回到电影中的故事。
法兰西特派是一本杂志,今天是它的最终刊,因为他的创刊人意外去世了,所以这期的讣告是给他的,也是给这份杂志的。
杂志是故事会风格的,会讲各种故事:1. 无趣镇概述。
欧文威尔森,最无趣的楔子,记忆点全在威尔森骑自行车过程中的各种事故。
2. 监狱里的精神病画家。
精神病画家杀了两个人入狱,入狱后喝漱口水上瘾,前十年没画画,后来怕自己被累积的漱口水毒死,决定做出改变,来参加监狱里的社团娱乐。
爱上了女狱警后,开始画女狱警裸体为主要内容的当代美术作品。
作品被同样入狱的艺术商贩艾德里安布洛迪看上,从而名声大噪。
艺术商贩预定了作品,带领买家来狱中下定。
没成想艺术家画在了监狱墙上拿不走。
后来各种凶犯与买家等人开始混战,死伤无数,画家英勇救出多人,被假释。
多年后,艺术商将水泥墙运走,女狱警得到高额劳务赔偿后还乡。
3. 学生运动。
甜茶,作为学生,经常去咖啡厅,不同学生做不同类型活动,互不影响。
好朋友去服兵役,被杠精社团的小美女认为是战争暴行支持,从而让甜茶意外跟杠精社团开杠。
小美女认为该反抗兵役,甜茶认为服兵役是义务责任,不是暴行,结果好朋友逃兵役回来,现身说法,鼓励了甜茶从事反抗学生运动。
以反抗父母,男女平权等等为由,逐渐成为大规模学生运动的带头人,并由其父母的朋友老记者帮忙写活动宣言和活动纪实报道。
政府军和学生的和平交涉为下国际象棋,直到老记者和小美女因为互相吃醋争吵,导致输棋。
两人释怀,老记者鼓励小美女和甜茶去爱爱。
甜茶继续独立电台宣讲宣言,电台停电了,去修电时意外坠河身亡。
4. 由过目不忘的记者及亲历者,讲述的警长儿子绑架事件,实则是美食专栏内的优秀厨师长的故事。
记者到警局迷路,后见到了警长众人,警长聪明破案神速的儿子,及其厨师长。
儿子被劫后,整个警局去营救,交火激烈无果。
儿子用摩斯码通知叫厨师长来,厨师长名声在外,绑架团伙想尝尝美食就答应了。
厨师长知道儿子不爱吃萝卜,所以用毒萝卜毒了整个团伙和自己。
结果团伙司机爱德华诺顿也不吃萝卜,带着警长儿子逃跑,被警长追击后营救成功。
厨师长被救醒,说出了对家人的思念和个人认同感的陈述。
记者意外入狱,过目不忘的文字里只有法兰西特派杂志社的电话。
社长来监狱面试后,录用并保释。
记者将上述全程亲历写了出来。
回到法兰西特快杂志社,社长意外去世,大家决定一起帮着写讣告,与电影片头的故事呼应。
电影结束于法兰西特派不同期的期刊封面,同时部分是电影海报为主的片尾字幕。
可以说是韦斯导演风格的极致化表达了。
观影门槛极高,信息量惊人,需要看3遍才差不多能理解七七八八。
标志性的马卡龙配色,强迫症似的中心对称构图,复杂的跨媒介叙事结构。
视觉方面:黑白和彩色自由切换、画幅比例和多画面随心改变,“故事3”甚至直接使用了大段动画,镜头运动多以固定镜头、戈达尔式的横移镜头和精准落幅的推拉镜头组成,影片充分使用布景棚拍和画外音帮助叙事,营造出繁复的视听盛宴。
叙事方面:借用纸煤的叙事特点,缔造出多层互文的复调叙事结构。
讲述了5段看似毫无关联的故事——《骑自行车的记者》(6m12s剪短介绍当地特色,当地特色专栏)、《混凝土杰作》(10m25s故事1,艺术与艺术家专栏)、《宣言的修订》(43m53s故事2,政治诗歌专栏)、《警察署长的私人餐厅》(69m55s故事3,食色鲜香专栏)、《主编讣告》(101m尾注,讣告专栏)。
主题分别聚焦:当地特色、艺术、诗歌政治、美食和主编死讯。
每段故事又分成多个层次讲述,比如故事1是以公开演讲的形式,故事3是电视访谈的形式,而故事2中又插入了一段戏剧舞台表演。
韦斯把不同的艺术媒介信手拈来,又浑然天成。
几年前,我曾在局邻湾,一个位于窄河流域半岛地区的小地方,为那里的杂志社写美食专栏。
我入职的时候其实这家杂志社已经濒临解散,但没成想那美食专栏一经推出,立刻获得了超前的流量和销量,不仅使杂志社死灰复燃,我也变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传奇饕客。
基于这样的背景,某天,我收到了来自局邻湾警察厅的一张邀请函,邀请我在周四晚19点整与警长和警长的朋友们共进晚餐。
收到邀请函的当天,我几乎夜不能寐。
不瞒你说,“警长的晚宴”,在来局邻湾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有这回事儿了,事实上,身为美食家,尝尽全国各地风味的我,如今进到这么家小杂志社,给他们写专栏,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混上警长的晚宴餐桌,享受那个名誉极高的,一生只此一次的美味轰炸。
于是,在那个平静的夜晚,我手持警长的请柬走进了局邻湾警署大楼。
请柬的背面细心地印上了地图和晚宴地点,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幸地在这所大楼的倒数第二层彻底迷了路。
或许对一位美食家来说,地图真的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觉得自己先是错走进了刑侦科的办公室,在那里,我右侧的一面墙上挂着巨型的投屏,屏幕上是张被放大N倍的本市地图,一个秃头的,穿着整套警服的中年男人正拿着红外线笔在它前方指点江山。
虽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仍然人来人往,一片繁忙。
“请问警长的办公室怎么走?
”我怯生生地问,但估计没人听见。
“请问警长办公室怎么走?
”我又问了一遍,还是没人理我。
这时我自言自语地低声嘟囔了句:“警长应该是个很守时的人吧?
如果他的晚宴我迟到了怎么办!
”谁知晚宴这两个字一出口,下一刻,偌大的办公室里忽然就变得鸦雀无声。
只见投屏前那个秃头的中年警察迈着大步向我走来,热情地握住我的手说:“原来您是要去赴约警长的晚宴啊,那能不能麻烦您为大家带上对司瀚大厨诚挚的问候呢?
”他的双手非常地厚实并且充满能量,此时我的手被包裹在他的手心里,热得几乎要冒出汗来了。
他接着说:“大厨创发的‘警式料理’简直是太符合我们警员的心意了,高度便携又营养均衡,家人再不用为我们在外公干,饮食不规律而烦恼。
关键是每次吃司瀚大厨的‘警式料理’还能让我们找到回家的感觉。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引我来到一扇小门前:“从这里出去,您一直往前走,过两个路口就是警长的办公室了,非常好找。
还拜托您一定记得把警员们对大厨的敬意带给他啊,谢谢您了!
”小门在我身后礼貌地关上,当我转身离开,觉得身后多了几十双炙热的眼睛目送着我走远,然后我好像还隐隐约约听到了掌声。
“基本原则,他们所说的只是‘警式料理’的基本原则而已。
”一个依靠在墙角,身材瘦高的男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姿态自然地跟上了我的脚步,很显然是想和我一起走一段。
“您没必要知道我是谁,”他没等我开口就率先自我介绍了起来:“这世上做什么工作的都有,像我这样的人呢,就适合演一个幽灵,让大家觉察不到他的存在。
”对!
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他说的那样,像个幽灵。
即便你看清了他的身材、面目、记住了他的嗓音,可一秒钟之后你再想回忆起他来,或者向别人描述他,他就变成一团雾气,从你的大脑里消失了,你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我曾经有段耻辱的经历,”他仍自顾自说着:“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凶案现场,一个200多斤的男的被人剖开了肚子,非常壮观,你可以想像那场景。
而那一刻的我,脸上一片稚嫩,额头上还冒着几颗青春痘。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当时我背着一个硕大的单肩挎包,挎包里装着我妈大清早起来为我特制的超多汁的肉夹馍,还有一包鲜榨豆浆。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大了还要妈妈准备早餐,当你没钱自己搬出去住,你就得乖乖做个孩子,听妈妈的话。
然后,由于那天我妈觉得我休息不够,把闹钟的电池给卸了,由于闹钟不响,我没赶上早班地铁,只能挤进早高峰地铁,由于早高峰地铁车厢里,站在我四周的那几位壮汉,各个都不比我们凶案现场的这个男人更苗条……总之最后的悲剧就是,在我尚未察觉的情况下,肉夹馍被挤瘪了、豆浆也从破裂的塑料袋里滴下来,它们混合在一起的汤汁跟随着我的脚步,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漏遍了整个作案现场。
肉香味、豆香味、混杂着血液的腥气……我知道自己的下半辈子都会被笼罩在这个气味里了。
”“哦……”听他把这故事说完,我只能干张着嘴,一时找不准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回应,但他看来毫不介意这个:“是的,这就是我的故事,从那天起,我就再没能接触第一线的刑侦工作,他们把我调到了一个秘密部门,让我时不时地戴上假胡子、假发套去表演个什么角色,我还常常会被要求不要打草惊蛇,要表现得像是自己从没存在过,当然这也造就了现在的我。
但每当夜深人静,我都会禁不住扪心自问,到底我还是不是名警察?
““你当然是名警察,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好不容易插进了句话,虽然直接被他给忽略了。
“直到有天,我吃到了司瀚大厨的‘警式料理’。
重点就是这个!
在司瀚大厨的‘警式料理’里,他把酱汁脱水后磨成了粉末!
把汁水磨成粉末,对了!
就这样一个简单但用心的操作,从此避免了警员们因为食材汤汁泄漏,从而污染办案现场的尴尬。
那一刻,我深深觉得自己被救赎了,被谅解了,我终于可以不用每晚在混杂着肉香、豆香、血腥味的空气里入睡了。
老天爷保佑您啊,好心的司瀚大厨!
””是,是,司瀚大厨的‘警式料理’绝不是徒有其名的,”我赶紧附和他道:“据我所知,警式料理还有另一个巧妙的设计,因为大多数菜都是预制的,被加入了少许可食用的蓬松剂和软化剂,所以吃它们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很脆,不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这也相当适合那些正做着监听、监控、截取用户信息等秘密工作的警员们。
”可说话间,与我交谈了一路的男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一抬头,警长办公室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个男人,像他所擅长的那样,瞬间就被我忘到了九霄云外。
“对不起,我迟到了吗?
”如此重要的聚会都能迟到,这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非常欢迎您,赛肚门(我的笔名)先生。
”警长是个干练结实的小胖子,40岁左右,留着精心修剪过的八字胡,衣着很是考究,他的说话语气谦和友善,但从锐利的眼神可以看出此人并不好惹。
警长起身安顿我坐在他右手边的空座上,然后开始向我介绍餐桌上的其他人。
“这是我的妈妈尚夫人,你可以叫她尚妈妈,在这儿大家都这么称呼她。
”“这是我老朋友,周大鑫,老周,他刚与我认识时也和外边那些小年轻们一样,是个愤世嫉俗的文艺青年,整天龇牙咧嘴的,而现在,龇牙咧嘴换成了永远不会得罪人的假笑。
”介绍环节似乎告于段落,但我发现这张5人餐桌上,分明还有一个座位是空着的。
“哦,至于他啊,”警长注意到我的疑惑:“这是我留给您的一个小小的悬念,如果他能赴约,可是会为您的美食专栏添上传奇性的一笔哦,不过我们也不必专门等他,我宣布晚宴现在开始!
”警长的话音刚落,一名巡警端来了开胃酒,这是一种淡紫色的鸡尾酒,香气浓烈,略带点儿药味,喝到嘴里麻麻的,酒被装在一个类似于户外保温瓶的微型容器里,冷却到了冰点,喝下去,在接下来60秒的时间内会让你欲罢不能。
同时,在这个时间段内,发生了三件事。
一、大厨司瀚开始了他的神秘仪式,后厨忽然变得异常喧闹。
二、警长的光频电话闪烁不断,他拿起电话,对着话筒下达了一个命令。
三、在60秒快要到头的时候,我看到有个人被送了进来。
说他是被送进来的这一点没错,因为这个人是坐在轮椅上的,只见他全身瘫软无力,目光里看不见一丢丢神采,但当警长叫出他的绰号——“娃娃机”,我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
他就是“娃娃机”?
吸毒贩毒、开设赌场、敲诈勒索、强买强卖……那个恶事做尽,在局邻湾无人不晓的黑帮的首席会计?
他就是这样子坐在轮椅上去算那些黑账的?
“你们打算怎样杀我?
”娃娃机的双唇几乎没有在动,他好像是用腹语发出这虚弱的询问。
“何必着急呢?
”警长笑着回答他:“在正式问话之前,我习惯先吃饱肚子。
”
第一道菜——酒香猪腰子猪腰子搭配从市长屋顶农场里采摘的李子果,但我觉得重点是酒。
这道菜里的酒香让我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喝酒的时候,确切地说那都不算是喝,而是爸爸用筷子蘸着酒喂到我嘴里,舌头上的感觉是刺激的、辛辣的但也很热闹、温暖。
一道菜让我吃出了家人团聚的温馨,过年时候的喜庆。
幸福的表情不自觉地洋溢在了我们5人的脸上。
第二道菜——用糕点纸包裹的面皮焖肉牛肉很嫩但保留了它的纹理,糕点纸让人想起妈妈的味道。
“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连夜连夜地发高烧,一个星期后烧退了,整个人饿的发虚,那时候吃的第一口汤面,我妈做的,我一辈子忘不了那个味儿,就和这个面皮焖肉一模一样。
”大周说完这番话后,眼睛明显湿润了,我看看在座的各位,再摸摸自己的眼角,原来大家都一样。
第三道菜——鹌鹑蛋料理精选牧场散养鹌鹑蛋做成料理,包裹在蛋白做成的假脆皮蛋壳里。
刚吃进嘴里时,这就是只普通的鹌鹑蛋。
第二口,你吃出了种质朴的清甜,是某天清晨你在乡间牧场醒来,牧场主人为你端上一杯现挤的牛奶,那牛奶的香味。
然后你又品出了奶香里,还有些更实在的味道,好像是大米,还是糯米?
可这整盘料理里并吃不出半点颗粒感,粮食的香味到底来自哪里呢?
我正纳闷着,那虚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刚来局邻湾的时候,身无分文,差点就饿死在大街上。
好在福利院搞慈善,饥肠辘辘了好几天的我,终于在那里吃饱了肚子。
恢复力气后,我要自己永远记住那天吃饱肚子后的感觉,再也不饿着肚子睡觉。
”“这就是这道菜给你的回忆?
”警长发话了。
“是的。
”娃娃机老实回答他。
“知道吗,娃娃机,” 警长说:“或许你还可以回忆起更多,告诉我那洗黑钱的账本你藏哪儿去了,告诉我这个,我就向你保证,今后无论你到哪儿,永远都不会再饿着肚子睡觉。
”“呵呵,”娃娃机发出几声冷笑:“饿着肚子睡觉和饱着肚子死掉,我看还是前者更靠谱些吧。
”大家的目光同时锁定警长,这个小胖子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保持微笑,屋里的气氛却有些不一样了。
这时,第四道菜被端上餐桌——家乡牡蛎汤,然后是第五道菜——田园时蔬。
这么跟你说吧,随着菜品陆续登场,充满家庭温馨的酒香猪腰子,妈妈的味道——面皮焖肉,能给人带来满满安全感的鹌鹑蛋料理……,我感受到的最大的变化就是咀嚼着它们,自己也被一层层打开了,这种打开不是外力的强行打开,而是由内而外,真心诚意的开放自己的心胸,欢迎别人来一探究竟。
虽然我和餐桌上的各位都是头一次见面,但我们一起品尝同一道菜,一起被这道菜所带来的口感征服,一起被这道菜所激发的回忆感动。
我们似乎短时间内对彼此的人生经历都了如指掌,每个人都充分了解其他人的个性是怎样的,无需任何言语,就可以看穿对方,我们就如同刚出生的婴儿,坦诚相见,无需隐藏自己也无法隐藏。
最后终于,本次晚宴的压轴菜品——外乡人鸽子大杂烩来了!
我曾尝过无数的美食,它们当中有按地域划分的、按口味划分的、按食材划分的、按烹饪方法划分等等,但我还从没吃过这么一道复杂的菜品。
它的口感既软糯又清脆,口味既咸香又甜蜜,菜品的主要食材当然是鸽子,但这只鸽子,与和它乱炖在一起的其他食材却形成了一种非常矛盾的状态。
不同于之前每道菜单一的情感,这道外乡人却是个你不太容易读懂的人,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他就像是你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外漂泊的日子让他变了很多,他沧桑了、世故了、眼眸深处还流露出些许委屈,但总的来说,对明天他还是充满了希望。
“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
”当这道鸽子大杂烩快被消灭掉时,娃娃机虚弱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听起来甚至很有点歇斯底里,这让人不舒服的声线打断了大家深情的沉思。
那声音接着说:“账本藏在海湾路81号一个废旧车行的地下室里,启明路明珠大厦的307号客房,是我们不定期接头的地点,拿去吧,把这些都拿去,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娃娃机显然已经痛哭流涕了:“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冷血,我不过是他们的一个会计,手上没沾过血,我不过是个外乡人,拼了命地把自己的差事做好一些,只为在异乡找到个稳定的窝,每天都有口热饭吃……”娃娃机垂头丧气地被警员带走了,不愧是最强黑帮老大的左右手,我很佩服他几乎就坚持到了最后。
“拼了命想把自己的差事做好一些,因为我是个外乡人。
说实话,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挺感动的。
”在警长办公室的阳台上,一条颀长的背影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他这么对我说着,凭感觉我知道这就是司瀚大厨。
“当一个人在月光下,只身走在异乡的街头,一种凄美的熟悉感会油然而生,对我来说,这就是局邻湾。
”大厨继续道:“我不经常和别人分享这些,这毕竟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
但我知道作为一个外乡人,我一定要比别人做得更好,才能融入这里。
每当疲惫时或委屈时,我会想象有那么一张桌子、一位厨师、一个侍者、一瓶酒、一只杯子、一团烛火在不远处等着我,我就会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就能带给我最大的慰藉和安全感。
一边追寻着没有的,一边又失去了拥有的,每个人大概都是一样的吧。
”“但无论经历多少辛酸,外乡人也终究会在异乡找到一个家的,您觉得呢?
”那个烟雾里的背影似乎动摇了一下,我看不出他是点了点头,还是摇了摇头。
而此时,俯瞰一楼大院里,警员们已经整装待发,就等着警长一声令下,进行大抓捕了。
(完)
只能说韦斯安德森的天才是在我欣赏电影的天花板之上,巨大的信息量像洪水一般想我袭来,伴随着精心设计的画面、色彩、对白,这个将是一部两极分化很严重的片子,我内心对他也是爱恨分明,整部电影就是一部极其老练的艺术家的作品,却超出了观众娱乐性的体验。
我仰望着天才看完了这部电影,脖子有点疼…第一个故事“艺术与艺术家”专栏:一个贫穷的艺术家,因为正义的愤怒且不妥协被体制约束,而那个女警代表着规则,于是艺术家的艺术创造被约束在了这个女警代表着的规则的裸体上,其中有个片段很有意思,艺术家试图去修改女警(规则)的身体,于是艺术家的手被打开—他没有改变规则的资格,他只能在规则之内创作,当遇到创作瓶颈时,接受一次女警“规则”给予他的洗脑电击,之后关于他把内心挣扎的暴力美学完成在了束缚他的高墙之上,这样的作品,自然得到了利用和逃避规则的人赏识,他们坐着运送妓女和流氓的押送车,来到了监狱,那些人无比喜爱着这种无法冲破约束的暴力挣扎,这是一个阶层对另一个阶层戏谑般心灵的窥视,最后这个艺术家居然帮助那些罪恶的人摆脱了被规则压迫的愤怒人群的报复,于是获得了自由,这其实是一个超现实的政治话题,一个无奈的艺术家的自白,他思想被束缚的困窘,内心的挣扎,还有违心的妥协。
第二个故事政治\诗歌专栏:那位老处女记者就是那个戴头盔的女孩,画面黑白就是关于她面对年轻时爱人的想象,在想象中,她告诉年青的自己要改正的点点滴滴,最后当恋人死去,全世界只把男孩的肖像变成了抗争符号,只有这个当年的带着头盔固执的“女孩”保留着她的爱情;女孩年青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对话时,她们相互道歉,完成了一次自我的和解,但是男孩留给她的扉页留言,依然让她久久无法翻过去…这其实是个爱情故事第三个故事美食专栏:当年这个专栏作家身在异地,穷困潦倒,为了生存写一些迎合主流群体的语言文字。
作家作为有色人种,居然还写了反黑人主义的文章,于是在这个警匪故事里,主角依旧是白人,但他悄悄加入了一个他的影子,那个华裔厨师,那个迎合警察局各种要求的厨子,于是厨子用西方人惯性的思维的设定—那个毒盐制作的萝卜(其实是四川泡菜,但是美味在异乡认为是毒药),完成了警匪片中拯救人质的关键一步,这是有着一个巨大的讽刺意味的迎合,作者在自我审判着自己创作初心,他为了生存做了多少背叛自己的迎合,直到加入了那页扔进纸篓的故事核心,最后得到老板的认可。
这是一片关于人生的文章!
明明可以用纸巾和火柴画一幅惟妙惟肖的麻雀,但却偏要用胡乱的涂抹来展示最爱的女人;明明是肤浅、躁动着的荷尔蒙的欲望,但却偏要拉上一座城和政治哲学思想来倾覆与对抗;明明最想说的是对于每个“他者”孤独灵魂的慰藉,但却偏要把篇幅都留给惊险的警匪大战;明明是电影,但却偏要像本杂志。
明明随性潇洒,但却偏要井然有序。
明明有深沉地爱,但却偏要漫不经心。
而最重要地是,要看起来,像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法兰西特派》电影剧本文/〔美国〕韦斯·安德森译/吉晓倩讣闻插入镜头:报纸周日杂志增刊讣告版的校样(刚下印刷机,带着裁切线和套准标记)。
一幅线描勾勒出一个倾侧的墨水瓶,溢出一汪墨水。
标题:追思“主编,享年75岁”作者:编辑部成员插入镜头:漫画,一个高大、谢顶、敦实的眼镜男,耳朵上夹着一支铅笔。
图片说明:“小阿瑟·霍维策。
报社老板之子,本刊创始人。
(生年:1900;卒年:1975)”外景,街角,白天布满尘垢的(一如这座法国城市的每一栋建筑立面)砖石结构五层楼,里面是公寓和办公室。
楼栋朝向稍稍偏向一边。
一个焊接的金属标牌横跨顶层楼面,上面写着“《法兰西特派》(《自由报,堪萨斯晚报》)”。
下方的街道上:杂志的发货区,比邻一个狭小热闹的酒馆,“杂志便利店酒吧”霓虹灯牌悬挂在条纹遮阳篷上。
地铁站:印刷区。
一个声音(美国口音,女性,学院派)开始说话——编辑人员(旁白):它开始于一个假期。
(切至)一个餐盘摆放在圆转盘上。
时左时右、忽前忽后地挪动,很快就填满了:一个小咖啡杯、小壶咖啡、奶壶里的热牛奶;半瓶冰过的白葡萄酒,凝着水珠;深红色鸡尾酒,酒杯深约一指;矮脚玻璃杯里的琥珀色开胃酒;一小杯近乎黑色的餐后助消化酒(里面打入一个鸡蛋,加少许辣酱,再把一个盛在半边贝壳里的生牡蛎小心翼翼地滑进去);小杯巧克力圣代;瓶装可乐;一盒香烟、一盒火柴;一小杯水,丢进一颗泡腾片,咝咝冒泡。
编辑人员(旁白):大一新生小阿瑟·霍维策,渴望逃离美国中西部大平原上的光明未来,说服父亲(《自由报·堪萨斯晚报》的所有者)资助他横跨大西洋,做一番游历,借此来试手家族生意,炮制系列游记专栏,刊发在周日的《野餐》杂志上,供当地读者阅读。
托盘被端起来,玻璃杯叮当作响,但一个身穿黑马甲、系着白色长围裙的训练有素的侍者伸展手臂,托着杯盘,迅速而稳定地离开了摄影机的视野。
外景,后院,白天同一栋建筑的庭院。
一个纸板屋;一个煤仓;一捆捆木浆纸;一堆果皮、面包皮;还有一群身穿斗篷和短裤、头戴帽子的中二少年,他们吃着压扁的闪电泡芙,用气球杆去戳一个睡觉的流浪汉。
咖啡馆的后门砰的一声打开了,男孩们四散,那位侍者走了出来。
在一个端端正正的宽幅画面里,他快步上楼(经过了三截楼梯、两段步道和一架梯子),此时讣闻继续——编辑人员(旁白):此后十年间,他组建了一支团队,成员是他那个时代最优秀的国外定居记者,并将《野餐》变成了《法兰西特派》:一份纪实周刊,报道的主题是世界政治、艺术(无论雅俗)、时尚、美食/美酒以及发生在遥远国度的形形色色令人们感兴趣的故事。
他把这个世界带到了堪萨斯。
外景,边门楼梯,白天顶楼的楼梯平台。
门上的钉子悬着一块硬纸板“安静!
作家在写作”。
侍者拉开链锁,背过身去用屁股撞开门,倒退着进去,放下苏打水,随后踢了一脚,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编辑人员(旁白):为他撰稿的作家的大名,印在美国所有正规图书馆藏书的书脊上。
蒙太奇:办公室里,艺术书籍和剪报堆积如山,墙壁从上到下用图钉钉满了现代艺术的明信片。
一个看不见的女人把睡衣搭在梳妆台上。
编辑人员(旁白):贝伦森。
办公室里整整齐齐地摆满了雨鞋、手杖、帽子、雨衣、靴子、照相机、双筒望远镜、笔记本、地图,还有一辆颠倒放置的自行车,轮胎漏气。
一个男人站在脚凳上,半边身体探出画面之外,在一个储藏柜的顶部翻找着什么东西。
编辑人员(旁白):萨泽拉克。
一间斯巴达式简朴清苦的白色办公室,只有一张松木桌和一把橡木椅。
一个女人坐着,背对镜头抽烟。
编辑人员(旁白):克雷门茨。
一间装饰过度的办公室,色彩堆叠,猩红、浅紫加黄绿。
大理石雕像:阿多尼斯的躯干。
一双穿着帆布便鞋的脚入镜,从印花棉布长沙发一端伸出来。
编辑人员(旁白):罗巴克·赖特。
在新闻室:一位前橄榄球四分卫卷起衬衫袖子,把帽檐往后推,右手拿笔,用常规的书写字迹校改稿件,而左手每分钟打出四十个单词。
编辑人员(旁白):一位记者,被誉为当世手速最快的优质作家。
在档案室:一个长着雀斑、身材瘦高的家伙,一边吃饼干,一边读同义词词典,悠然自得。
编辑人员(旁白):一个从未完成过一篇文章,却在各个房间兴高采烈地晃悠了三十年的闲人。
在一个规整的花园里(群芳竞艳,蔚为大观):一个戴着墨镜的高个子加尔各答人聆听,点头,用盲文板和铁笔做笔记,一个十几岁的女性记录员在他耳边低语。
编辑人员(旁白):一个不为人知的盲人作家,借助别人的眼睛写作,却可以入木三分。
在黑板前:一个头发盘成圆髻的校对员在对句子做语法分析。
(“他们不会注意到,在一块破旧地毯的角落下方,有一张撕破的票根,可以凭此拿取一顶无人认领的礼帽,礼帽放在公交车站衣帽寄存处的架子上层,这个公交站位于一个平凡小镇的郊医,尼克森及其同伙就是在此处被捕的。
”)编辑人员(旁白):无可争议的语法专家,大师级人物。
插入镜头:右手用画笔勾勒左手的轮廓,然后添加寥寥几笔,一只咯咯叫的时髦火鸡跃然纸上。
编辑人员(旁白):封面插图,出自赫米斯·琼斯之手。
(切至)一个顶着满脑袋菊苣般卷发的小个子男人坐在绘图桌前,饱含柔情地为自己笔下的图画添加羽毛。
编辑人员(旁白):小阿瑟对作家和蔼可亲是出了名的,但对杂志的其他工作人员就没那么客气了。
从旁路过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一根手指戳入镜头。
霍维策(画外):哦,不。
那是什么?
我要的是火鸡。
填满馅料,烤足火候!
摆在餐桌上,所有配菜一样不缺,有朝圣者,还有……(切至)一名会计师用加法机处理收据。
一个失焦的人影,跪来跪去,在画面前景来回穿插。
编辑人员(旁白):他的财务管理体系错综复杂但切实好用。
霍维策:随后十五年里,每周支付她一百五十法郎,从每字五美分的稿费里抵扣,还要再扣除开支。
(切至)一扇门,门上的窗户结了霜。
门上写着:主编。
一个站立的身影在倾听一个坐着的身影说话。
编辑人员(旁白):关于文学,他重复最多次的建议(也许纯属杜撰)就是——霍维策:尽量让它听起来像是你有意这么写的。
外景,市政厅,白天一幢安妮女王风格宅邸,坐落在美国中西部一座老城最好的街道上。
门前停着一辆七十年代中期的灵车,一位身着制服的司机等候在灵车旁。
编辑人员(旁白):离开五十年后,他重返自由城,是要归葬于斯,当时该杂志在五十个国家己经有了超过五十万订户。
(切至)客厅里摆放着一口打开的棺材。
里面:一个用绳索整整齐齐捆好的篮子、一台便携式打字机、厚厚一叠白纸,还有一具尸体(年近八旬、高大、谢顶、敦实、戴着眼镜)。
编辑人员(旁白):在他的身边埋着一个带盖柳条篮,里面装着无数的别针、证章和最高级别的官方引用,还有一台打字机和一叠打字纸。
外景,大草原公墓,白天一处偏远的墓地,冬日,薄暮时分。
灰白的天空,灰白的泥土。
一台两冲程挖掘机调节油门,活塞砰砰作响,在冰冻的地面上刮来刮去。
编辑人员(旁白):他接受了属于一名编辑的葬礼。
(切至)一条长长的走廊。
摄影机跟随手托点心盘的侍者,逐个房间依次寻找。
所有的办公桌前都空无一人。
编辑人员(旁白):他在遗嘱中规定,在他身故后,立即,原文如下——插入镜头:一份标有“临终遗嘱”字样的法律文件。
纸张边缘点缀着用蓝色铅笔写下的编辑评论、更正以及“保留不删”标记(每条都标有小阿瑟·霍维策的姓名首字母“A.H.Jr”)。
(例如:“比清理更好:清盘。
”霍维策亲自解说这个镜头)霍维策(旁白):编辑部人员解散,资产清盘;编辑部办公室将被腾空出售;工作人员会获得丰厚的奖金并解除合约;杂志将永久停刊。
(切至)一摞杂志用细绳捆在一起,砰的一声丟在人行道上。
报刊经销商捡起这摞杂志,把写有“最后一期”的标牌用夹子挂在报刊亭的窗口。
封面图:倾侧的墨水瓶,现在己经补上了色彩。
下方的标题:1925—1975。
编辑人员(旁白):因此,这位出版人的讣闻也充当了这份出版物的讣闻。
(当然,对所有订阅杂志的读者,尚未到手的刊物,将按比例退款。
)内景,编辑部,白天一面墙上:一张被太阳晒得褪色的堪萨斯州地图。
另一面墙上:尚未完成印制的杂志的模拟样刊,有目录表格和标示文章、作者、页码、进度的卡片。
办公桌前:校对员皱着眉头翻阅手稿,穿着长筒丝袜的腿像钟摆一样晃来晃去。
沙发上:文章编辑和法律顾问在轻声交谈,摇着头,标注排版毛条。
角落里:欢乐派作家,一边吃着椒盐饼干,一边读年鉴。
霍维策在他的办公桌后面,双臂交抱,陷入沉思,看起来和我们上一次见到他时(当时他躺在棺材里)并没什么分别,虽说要年轻十岁,体重也要轻不少。
侍者小心翼翼地分发酒水单。
编辑人员(旁白):他的墓志铭来自安装在他办公室门上的刻制铭牌,逐字逐句,分毫不差。
一位学霸校友(羊毛开衫,新英格兰口音)正在读一本螺旋装订的笔记本,是有待编校的原稿。
校友:贝伦森的文章。
《混凝土杰作》。
校对员(冷静):三个悬垂分词,两个分隔式动词不定式,仅第一句就有九个拼写错误。
霍维策(反驳):有些是故意为之。
众人交头接耳。
校友翻到下一页。
校友:克雷门茨的报道。
《宣言修订记》。
故事编辑(郁闷):我们要求她写两千五百字,她交上来一万四,还附带脚注、尾注、术语表和两篇后记。
霍维策(一锤定音):这是她最好的作品之一。
又是一阵低语。
校友又翻了一页。
校友:萨泽拉克?
法律顾问(沮丧):无法核实事实,他把所有的名字都改掉了,只写流浪汉、皮条客和瘾君子。
霍维策(着迷地):这些是他的子民。
第三轮窃窃私语。
校友再次翻页,停顿了一下,然后怀疑地问道——校友:罗巴克·赖特怎么样?
欢乐派作家(语气鼓舞人心):他的门锁上了,但我能听到钥匙咔嗒作响。
霍维策(坚定地):不要催他交稿。
房间里爆发出一阵纷扰:众人七嘴八舌,语气懊恼,抱怨不休。
校友啜了一口可乐,直奔主题——校友:问题是,把谁拿下?
有一篇文章太长了,哪怕我们再印一份合刊也放不下,何况我们承担不了这个成本。
房间里响起一阵唉声叹气。
霍维策拿起巧克力圣代,他果断地四口吃光,然后喝下混合消化酒。
敲门声响了两下,然后门被推开。
一个送稿小弟把长着青春痘的脸探进了房间。
送稿小弟(拿着一张便条):霍维策先生,工头传话,一小时后开机印刷。
霍维策(立即说):你被解雇了。
送稿小弟(哽咽):真的吗?
眼泪顺着送稿小弟涨红的脸颊滑落。
霍维策绷着脸咆哮——霍维策:别在我办公室哭。
霍维策的食指斜刺半空,指向——插入镜头:门上方有一块刻制的铭牌“别哭”。
送稿小弟看到这个标志,费力地咽了口唾沫。
他点点头,退了出去。
霍维策摆弄桌上的文稿。
他手指轻叩桌面,十秒钟后——霍维策:缩小刊头,砍几份广告,告诉工头多囤些纸张。
我一篇稿子都不下。
房间再次爆发骚动。
霍维策走到墙边,研究本期样刊。
他调整卡片/文章的顺序。
有点拿不准,又换回原样。
摄影机慢慢推近目录,放大作者的名字。
编辑人员(旁白):都是好作家,他溺爱他们,哄骗他们,凶悍地保护他们。
霍维策看看在他身边徘徊的侍者。
霍维策:你怎么看?
侍者耸了耸肩,对他来说这事一目了然。
侍者:我吗?
我会先朝萨泽拉克下手。
讣闻段落接近尾声,霍维策思考这个建议。
编辑人员(旁白):这些都是他的人。
速写本插入镜头:城市版每周专栏的校样。
一幅线条画勾勒出一个地铁站的入口。
标题:“本地风情”栏目,《骑自行车的记者》;作者:赫布桑特·萨泽拉克。
(切至)烟雾笼罩的城市上空,从制高点的视角望去,一辆带有鞍袋和前车筐的旅行自行车支着脚撑立在那儿。
车头灯上架着一个硬板速写本。
铅笔系在绳子上。
外景,公共广场,白天关闭的商店,关闭的窗户,空荡荡的街道。
一个声音(语气诚挚、活力十足、美国口音)开始说话——萨泽拉克(旁白):星期一,无聊城如梦初觉。
水流从雨水管道出口的阀门涌出,沿着鹤卵石铺就的沟槽流动,卷走了糖纸、彩纸屑和香烟头。
萨泽拉克(旁白):混着铁锈的水从清洗喷嘴的开口流到街上的排水沟里。
面包房上方的排气管烟雾袅袅,一名疲惫的工人转动曲柄,打开金属店门。
萨泽拉克(旁白):从宿醉未醒的面包师炉灶烟囱里冒出白烟。
晾晒在扯紧的绳索上的胸罩、衬裙和长袜,一件接一件地跃入眼帘。
一个清洁女工叼着香烟,从窗口探出身,拍打着地毯。
萨泽拉克(旁白):赶在空气中弥漫着烟尘和汗水之前,吃苦耐劳的女清洁工一大早就把内衣晾晒出来。
(切至)一位身材高挑匀称的自行车手,虽说已不年轻,但依然活力洋溢,他戴着黑色贝雷帽,系着黑色的臂章。
骑行在小巷中,他举起铅笔,热情地对着摄影机说话。
他是萨泽拉克。
萨泽拉克:经由诗意的时间机器的许可,让我们来一场观光之旅。
无聊城二百五十年历史中的一天。
(切至)萨泽拉克的视角,前车筐入镜。
萨泽拉克:这座伟大的城市起源于生意人的小村庄。
插入镜头:一家轮胎公司的交通地图集,呈现出这座肆意蔓延的城市及其环城公路和郊区。
标题:“法国,无聊城。
人口:955,000。
”萨泽拉克(旁白):只有名字从未改变。
(注:这些呈现今昔对比的镜头,左侧是“往日”,右侧是“未来”。
)分屏——左侧:脏兮兮的街头顽童看管着摊位,正在给几十双高跟鞋和靴子擦洗上光;右侧:一家灯火通明的二星级酒店(鞋店旅馆),前厅有自动开合的有机玻璃门和投币式擦鞋机。
萨泽拉克(旁白):鞋童区。
左侧:两个工人拽着一辆装满砖石的小拖车,穿过煤气灯照亮的拱门;右侧:一家令人不齿的夜总会,正立面亮起了手写体的灯牌“红砖”。
萨泽拉克(旁白):砖匠区。
左侧:一条玻璃屋顶的拱廊,两侧悬着摇摇晃晃的尸体(牛、猪、马);右侧:一个地铁入口,标着“屠宰场”。
萨泽拉克(旁白):屠夫拱廊。
左侧:一条死胡同,挤满了窃贼、劫匪和流氓;右侧:同样的死胡同,挤满了朋克/新潮瘾君子。
萨泽拉克(旁白):扒手死巷。
蒙太奇:一个挖掘出的建筑工地,深达十五米,旁边停着一辆混凝土车,木材钢筋堆放在托架上,垃圾箱里塞满了废弃建材。
萨泽拉克站在这个巨大的黄土坑里。
起重机的挂钩在他的头顶上晃动。
他直视着镜头说话——萨泽拉克:这个地方,一个神话传说般的市场,在玻璃和铸铁构成的宽阔天篷下,售卖形形色色无所不包的食品——如你所见,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多层购物中心加停车场。
地铁轰隆隆地驶入隧道,停了下来。
萨泽拉克(旁白):无聊城供养着成群结队的害虫和食腐动物。
人们居住的城市莫不如此。
从地铁车窗望出去,外面的应急灯亮起,照亮了震颤的管道和壁架,还有成百上千的针毛鼠。
车上的乘客们凝视着虚空,面无表情。
(萨泽拉克,一只手抓着吊带拉手,另一只手扶着自行车,对这触目惊心的鼠患深感骇然。
)萨泽拉克(旁白):称霸于地下铁路的老鼠。
陡峭的山墙和护墙交织成曲折幽深的街区,数百只皮毛肮脏、遍身癣疥的流浪猫上蹿下跳。
(萨泽拉克从天窗探出身来,摆放了一碟牛奶。
)萨泽拉克(旁白):横行于房屋坡顶的野猫。
一条石头铺成的浅水道,只有两米宽,蜿蜒穿行在废弃的砖砌仓库之间。
工人们踩着跳板,行走在污黑的水流上方。
(萨泽拉克从便携渔具盒里拿出一个迷你渔网,捞起扭成一团的细鳗鱼,生吃了一口。
)萨泽拉克(旁白):鳗鱼盘踞在浅浅的排水管道中。
先前见过的那些男生,蹲在一辆停着的雪铁龙货车后面,吃着挤扁了的奶油泡芙,然后一跃而起,冲向一位老太太,用气球杆戳她。
老太太原本拖着食品杂货购物车,走在人行道上,见此怒上心头,一边痛骂,一边冲他们抡起手杖,把他们打得四散奔逃。
萨泽拉克(旁白):领了圣体之后,胡作非为的唱诗班男孩(因为喝了基督之血而有些醺然)偷偷跟踪粗心大意的老人家,故意惹是生非。
一个阶地墓园,密密麻麻排满坟茔和墓碑。
一个平凡的墓穴(垂泪的天使图像下,写着“吕塞特·萨泽拉克,1920—1955”),萨泽拉克在旁边安排了一顿简餐,食物整齐地摆放在一张长方形蜡纸上,他安静地用餐。
萨泽拉克(旁白):典型的工人式午餐。
一条高低错层的街道,一段陡峭的石阶从二手书店通向人头攒动的咖啡馆,咖啡馆外停满轻便摩托车和小轮摩托车。
萨泽拉克(旁白):扑街区——学生的领地。
饥饿,躁动,鲁莽。
一个驼背的老人拄着拐杖,拎着一袋药,脖颈上绕着围巾,在偏僻街道上的长椅旁等车。
一辆公交车驶来,车门打开,老人慢吞吞地试探着迈步,把脚挪到最底层踏步阶梯上。
萨泽拉克(旁白):茅舍民——老年人。
潦倒的老年人。
萨泽拉克骑着自行车,抓着一辆运送尿布的雪铁龙厢式货车的后壁扶手,在车水马龙的林荫大道借力飞驰。
他再次对着镜头说话——萨泽拉克:汽车——祸福参半。
一方面,鸣笛、滑移、加速、异响、回火;排放有毒的烟雾和污秽的尾气;危险的交通事故;滚滚车流;居高不下的成本——道路出人意料地猝然现出尽头,萨泽拉克(惊了一下)丁零当啷地冲下短短一段台阶,从画面中消失,摔到下方一处看不见的坠落点。
萨泽拉克(旁白):本地统计局——大雨倾盆。
一道光秃秃毫无装饰的石墙从画面中伸展出去,直至目力不可及的远方。
上面写着:“监狱/收容所。
”萨泽拉克(旁白):平均降雨量750毫米。
雪花纷飞。
及肩高的金属围屏环绕着一个肮脏的喷水池。
上书“公共小便池”。
萨泽拉克(旁白):平均降雪量19万片。
一名码头工人将一根长竿探入水中,将一具面朝下的浮尸拖到岸边。
萨泽拉克(旁白):平均每周有8.25具尸体从冷漠河中被打捞出来(尽管卫生保健有所改善,这个数字却一以贯之)。
精心打扮的妓女,独自或结伴徘徊在她们惯常的去处(街灯下,香烟自动贩售机旁,脱衣舞倶乐部后门外)。
萨泽拉克(旁白):太阳落山时,暗娼和舞男取代了白日的送货员和店主。
此时此刻,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平静气氛。
卖艺者(大力士、吞火魔术师、颤声演唱伤感情歌的老妇人)在河边竞相娱乐观众。
远处传来笑声、玻璃碎裂声、枪声、尖叫声。
萨泽拉克(旁白):什么声音会打破夜晚的宁静,它们预示着什么秘密?
萨泽拉克努力掌住车把,躲开路上的坑坑洼洼。
他消失在一个书摊后面,痛苦/慌乱地叫喊。
他的自行车,出人意料地没有歪倒,旋即重新出现(保持了前行的速度),只是现在没有人骑在上面了。
萨泽拉克(旁白):也许这句颇有争议的古老格言说得没错——萨泽拉克扛着自行车走在人行道上,天空暗下来,由蓝色转成黑色,街区的灯光闪烁亮起。
前轮扭曲成衣架的模样。
萨泽拉克(旁白):至美者隐藏着至深的秘密。
内景,作家办公室(萨泽拉克),白天地上:萨泽拉克修理倒置的自行车。
角落里:欢乐派作家一边读字典,一边吃花生。
办公桌前:霍维策仔细审读校样,低声念叨——霍维策:老鼠、害虫、舞男、妓女……霍维策停下来,从眼镜上方望过去。
霍维策:你不觉得这次有点过于下流吗?
对于正派人来说。
萨泽拉克(感觉有点受冒犯):不,我不这么想。
多迷人啊。
霍维策点点头,其实并没有被说服。
他翻到另一页,继续念叨——霍维策:扒手、死尸、监狱、小便池……霍维策再次停下来,从眼镜上方望过去。
霍维策:你不想添加一个花店或美术馆吗?
就是那种漂亮的地方。
萨泽拉克(稍微有点恼火):不,不想。
我讨厌花。
萨泽拉克再次点头,虽说不情愿,但还是让步了。
萨泽拉克拧紧辐条。
霍维策耸肩。
霍维策:顺便说一句,你可以删掉第二段的后半部分。
在后文中你又重复了一遍。
霍维策举起手稿,指着用括号标出的一段文字。
萨泽拉克疑惑地眯起眼睛觑过去。
稍顿。
萨泽拉克:好吧。
霍维策用蓝色铅笔叉掉这段文字。
故事1插入镜头:“艺术与艺术家”栏目的传记打印校样。
线描勾勒出画家的画架。
标题:画室肖像,“混凝土杰作”:作者:J.K.L.贝伦森。
(注:影片下一章节呈现为黑白片,仅以下段落例外:1.贝伦森近期在堪萨斯某博物馆演讲的镜头剪辑;2.罗森塔勒的作品本身,在黑白场景中以全彩形式出现。
)内景,娱乐室,白天一个壁球场大小的白色大厅。
混凝土墙壁和天花板遍布潮湿霉变的痕迹。
地面是石头、泥土和灰泥。
一位女模特(西蒙娜,30岁)赤身裸体站在桌子上,两腿叉开,双脚踩着桌面,手臂背在身后,摆出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
房间另一端,一个赤膊的画家(摩西·罗森塔勒,50岁),身穿短裤,脚踏木屐,运笔如飞,勤勉地作画。
他胸肌发达,胡须浓密,从头到脚溅满了油彩。
(我们只能看到中等大小的画布的背面。
)罗森塔勒停下来审视他的画作。
他穿过房间,近距离注视西蒙娜。
他用力抓住她的胳膊,拉回来。
她轻轻皱起眉头。
他用画笔在她腹部一侧涂上颜料。
他在调色盘上蘸了蘸画笔,然后再次涂抹到她的肚子上。
他用手指将颜料在她的皮肤上晕开。
他研究这两种颜料(油彩和肌肤)的效果。
西蒙娜眯起眼睛,咬住嘴唇。
罗森塔勒再次混合油彩,以调整色度——但在他第三次往西蒙娜身上涂抹之前,西蒙娜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罗森塔勒踉跄着后退几步,惶然返回画布前,立刻接着画他的画。
西蒙娜保持着她的姿势。
铃声震耳,蜂鸣器也嗡嗡作响。
罗森塔勒当即放下画笔,把颜料和松节油收到工具箱里。
西蒙娜消失在一块木板后面,从挂钩上扯下自己的衣服。
罗森塔勒消失在一个储物柜后面,脱下短裤,用工业软管和刷子冲刷清洗身上的油彩。
(注:溅上的油彩不会脱落,事实上,罗森塔勒每次露面,身上总有斑斑点点,要么是颜料,要么是溶剂。
)西蒙娜现身,穿着狱警的制服,黑色警棍在她腰间摆动。
她梳好头发,系紧腰带。
罗森塔勒再次露面,穿着宽松的囚服,背面印有文字:精神病囚犯。
他用毛巾擦干身体。
西蒙娜把罗森塔勒的胳膊塞进紧身衣,扣好束缚带,当啷一声打开铁栏门,领着病人/囚犯/艺术家走出房间。
房门关闭,上锁。
陷入沉寂。
镜头穿越空旷的房间,经过桌子、木板、储物柜,最终显示出罗森塔勒未完成的画作:厚重的油彩;几乎是彻底的抽象画;露在紧身衣外的肉体仿若雕刻,覆盖着红色、橙色和黄色;身体一侧被黑色、蓝色和紫色的界线断开,界线上仿佛缠绕着带刺铁丝、嵌着碎玻璃;己经无法辨认出那是西蒙娜,然而她在画中无处不在,每一笔皆是她。
内景,博物馆讲堂,夜晚现代主义风格的会场,聚光灯照亮讲台。
讲台上方的屏幕投影出幻灯片,是罗森塔勒入狱时的黑白正面大头照,上面星星点点溅满了颜料。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美国人,头发用发胶定型,身着高级定制裙装)站在讲台上,手握连线遥控器。
她优雅、热情、活力四溢。
她就是J.K.L.贝伦森。
观众在黑暗中凝神聆听。
贝伦森:我们今晚讲座的主题是一位伟大的画家,法国泼溅画派行动小组的先驱,摩西·罗森塔勒先生。
正如诸位所知,在本世纪中叶,他以大胆的戏剧化风格和恢宏的规模赢得如潮好评——当然,尤为人所称道者是名为“十幅强化水泥(承重墙)壁画”的多联画屏——在我看来,他不失为那喧闹的一代中最雄辩(当然,也是最洪亮的)的艺术声音。
贝伦森点击遥控器,更多的黑白幻灯片跃入观众眼帘,展示十联画面的全景,每幅画面都高达五米,延续并拓展浓墨重彩的肉体、缠绕的带剌铁丝、碎片玻璃等主题。
贝伦森:这件核心代表作如何找寻到自己独特的定位,成为克兰佩特收藏的永久展品?
故事开始于一个餐厅。
内景,监狱自助餐厅,白天一座用煤渣砖砌成的食堂,墙壁上方环绕着窄窄一道陈列板,充当展台,陈列粗糙简陋的艺术品:手指画出的树木、纸浆做的仙人掌、枝条点缀的废纸篓等等——还有罗森塔勒绘制的西蒙娜肖像画,已经完成并涂上了清漆。
几名囚犯和看守在展品前踱来踱去,随意观赏。
然而,一名囚犯仿佛双脚钉在了(上文展示的)画作前,目光凝注。
他40岁,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显然悉心打理过自己;一头银白的卷发,发缝清晰;囚服经过熨烫,清爽整洁。
他就是朱利安·卡达齐奥。
贝伦森(旁白):如果没有罗森塔勒先生(他当时因双重谋杀罪被判服刑五十年)的一幅小画作入选,以及同为囚犯的黎凡特艺术品交易商朱利安·卡达齐奥先生(他因二级销售逃税被判入狱,在相邻的监狱服刑)对这幅作品的关注,这个名为“烟灰缸、水壶和花边”的展览(关押在无聊城监狱/收容所精神病院区的业余匠人的手工艺品联展),或许就不会出现在艺术史年鉴上。
卡达齐奥向附近一个大腹便便、双目无神的看守示意。
卡达齐奥:看守。
卡达齐奥的举止丝毫没有卑躬屈膝的痕迹。
看守不情愿地抬眼看他,等他开口。
卡达齐奥的眼睛没有离开画布,而是伸出一只手:在一个纸制糖果杯里,有一颗裹着金纸的糖渍栗子。
卡达齐奥:这幅画是谁画的?
稍顿。
看守慢慢跪过来,拈起糖果塞进嘴里,瞟了一眼画作旁边的小标签,然后查看对应名单。
看守:市民7524。
卡达齐奥:我相信那个院区为精神错乱者设置了最高安全级别。
你能否派人护送我去做一次友好访问?
立刻就去。
看守嗤之以鼻——旋即犹豫了。
卡达齐奥再次伸出手:三颗糖渍栗子。
内景,监狱走廊,白天卡达齐奥跟着看守走过一条宽走廊,走廊被一道又一道铁栅门隔开。
内景,囚室,白天一间简朴到极点的小卧室:粗麻布吊床、开裂发黄的陶瓷脸盆、角落里的环形散热器、防撞软包墙。
罗森塔勒和卡达齐奥面对面坐在矮脚凳上。
西蒙娜站在铁栅门外,手里拎着一串万能钥匙。
卡达齐奥:《西蒙娜,裸体,牢房J区,娱乐室》。
我想买这幅画。
罗森塔勒反应有些微妙,沉吟许久(诧异、怀疑、困惑,还有一丝骄傲,虽说略带悲伤),他看了看西蒙娜,然后言简意赅地向卡达齐奥发问——罗森塔勒:为什么?
卡达齐奥(简洁地):因为我喜欢。
罗森塔勒(简洁地):这是非卖品。
卡达齐奥(置若罔闻):可以卖。
罗森塔勒(拿不准):不,不卖。
卡达齐奥(胸有成竹):可以卖。
所有艺术家的所有作品都可以卖。
这样才成其艺术家。
你要是不打算卖,就干脆不要画。
问题是:你的价格是多少?
卡达齐奥死死地盯着罗森塔勒受伤的眼神。
罗森塔勒反过来直视卡达齐奥的扑克脸——又看向西蒙娜,然后喃喃自语——罗森塔勒:五十根香烟。
(转念一想)还是,七十五根吧。
卡达齐奥(皱眉):你干吗一直瞟那个看守?
稍顿。
罗森塔勒不得不回答——罗森塔勒:她就是西蒙娜。
卡达齐奥(迟疑地):啊。
卡达齐奥慢慢地转向西蒙娜,西蒙娜平静地看着他。
卡达齐奥颔首致意,然后转头看看罗森塔勒,清清楚楚地说——卡达齐奥:我不想拿五十根香烟来买这幅重要的画作——罗森塔勒:七十五根。
卡达齐奥:——也不想花七十五根。
我想付你二十五万法郎。
同意吗,这笔买卖?
罗森塔勒瞪大双眼。
他和卡达齐奥现在都看向西蒙娜。
西蒙娜深受震撼,轻声说道——西蒙娜:呃——嗯。
卡达齐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硬币和香烟,再加上他最后一颗糖渍栗子,解释道——卡达齐奥:我目前只能拿出……(数硬币)八十三生丁、一颗糖渍栗子、四根香烟(我手头只有这么多),不过,如果你接受我签字的凭据,我向你保证,余款将在九十天内汇到你的账户里。
你在哪家银行开户存款?
哪家都行。
卡达齐奥在名片上草草写了些字句,递给罗森塔勒。
罗森塔勒往嘴里塞了一根香烟,又递给卡达齐奥一根,把余下的香烟塞进袜口的松紧带里,然后把糖果送给西蒙娜。
她吃糖,他们抽烟。
卡达齐奥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卡达齐奥:顺便问一句,你是怎么学会的?
我是说,画这种画。
还有,你杀了谁(你究竟有多疯)?
我需要背景资料来写专著。
有了专著,你就更有分量了。
(一言以蔽之)你是谁——卡达齐奥向前倾身,辨认挂在罗森塔勒脖子上的锡制名牌。
卡达齐奥:——摩西·罗森塔勒?
(切至)博物馆讲堂。
贝伦森站在讲台上。
屏幕上是一张世纪之交的照片,一个富有的男子,蓄须,骑坐在一匹没配马鞍的高大种马上,身边是一个骑着小马的小男孩。
贝伦森:米格尔·塞巴斯蒂安·玛丽亚·摩西·德·罗森塔勒出身富有,父亲是一位犹太裔墨西哥马场主。
家人付出高昂的学费,让他受教于私立名校。
但是,在他即将告别青年时代时,他抛弃了富裕的家境带给他的奢侈生活,取而代之的是——蒙太奇:肮脏的阁楼公寓,天窗,四张杂乱的床铺(其中一张被一名昏迷不醒、脸朝下趴着的女子所占据)。
三位画家站在画架前,都在画静物。
其中就有年轻的罗森塔勒(由一名年轻些的演员扮演),身上溅满油彩(虽然是较为柔和的色调),他把画笔跟啤酒瓶握在同一只手里。
贝伦森(旁白):放浪。
游客熙来攘往的人行天桥。
年轻的罗森塔勒在描摹河上风光,酒瓶和画笔还是握在同一只手里。
一个过路人往他倒置的帽子里丢了一枚硬币。
贝伦森(旁白):饥饿。
一辆货车沿着向日葵花田中弯曲的小路颠簸前行。
年轻的罗森塔勒,穿着流浪汉的褴褛衣衫,勾勒一只被跳蚤叮咬的狗,威士忌酒瓶和画笔握在同一只手里。
贝伦森(旁白):孤独。
沙漠中白石堡垒的平台。
年轻的罗森塔勒,穿着卡其裤,戴着法式平顶圆军帽,为一个坐着的军官画像,一小杯白兰地和画笔握在同一只手里。
一颗子弹呼啸而来,穿透了画布,众人匆忙寻找武器和掩体——只有罗森塔勒除外,他继续平静地待在画布前。
贝伦森(旁白):性命之危。
杂草丛生的回廊,旁边是石墙和散落的砾石。
年轻的罗森塔勒一丝不挂,深邃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神狂乱,他在一面手镜上画自画像,大杯白兰地和画笔握在同一只手里。
贝伦森(旁白):精神疾患。
码头小酒馆。
年轻的罗森塔勒,穿着无袖汗衫,正在画一个苦艾酒瓶,一杯苦艾酒和画笔握在同一只手里。
贝伦森(旁白):当然,还有暴力罪行。
在酒吧的另一头,两个大块头调酒师傻笑着倚靠在柜台上,正在招惹面前那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人态度坚忍淡定。
年轻的罗森塔勒像只动物那样观察着他们。
他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却又明确无误:他在咆哮。
摄影机镜头推向厨房门的小窗,一个洗碗工(用割肉锯)分解一头被宰杀的小牛。
贝伦森(旁白):在他漫长刑期的头十年里,他从未拿起画笔。
防撞软包囚室。
年轻的罗森塔勒,身上溅满了机油,从一个贴着宝狮白薄荷漱口水(150度)标签的瓶子里倒出一小杯。
画外:门闩叮当作响。
年轻的罗森塔勒抬头望去。
他从凳子上站起身,让出位置。
一个年长的自己,同样的穿着,同样溅满机油,走进囚室(与昔年的自己四目相对,用眼神向年轻的自己温和地致谢),然后坐下。
年轻的罗森塔勒取下自己脖子上的身份名牌,把它套到年长的罗森塔勒头上。
年轻的罗森塔勒离开了。
年长的罗森塔勒啜着漱口水,盯着空白的墙壁。
字幕:第十一年,第一天内景,工艺品制作室,白天设置在地下室的教室。
西蒙娜坐在门边一张金属办公桌旁。
十五名囚犯从她身边拖着脚鱼贯而入,坐在脚凳后的一排排长凳上,脚凳上摆放着准备好的各种制陶用品。
罗森塔勒最后一个进入教室。
他在西蒙娜面前停下脚步,平静地说道——罗森塔勒:获准报名参加活动,警官。
西蒙娜(没有抬头):你有注册条吗?
罗森塔勒(迟疑):是这东西吗?
罗森塔勒掏口袋。
摸出一张薄薄的小纸片,他犹豫着把纸片递过去。
西蒙娜撕掉一角,递还给他。
罗森塔勒抬脚,想去自己的座位,西蒙娜拦住了他,宣布——西蒙娜:注意,今天有一名新犯人加入我们,市民7524,他要向全班发言。
罗森塔勒惊呆了,轻声问道——罗森塔勒:什么意思?
西蒙娜:向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罗森塔勒:我不想这么做。
西蒙娜:必须。
罗森塔勒:他们认识我。
西蒙娜:这不是重点。
罗森塔勒:我没准备发言。
西蒙娜(正式下令):随便说点什么。
罗森塔勒神色仓皇。
西蒙娜点头示意他说话。
他转身面对房间里一众人等。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
最后,他开口说道——罗森塔勒:我在这里已经度过3647个日夜。
还要再待14603天。
我每周要喝8升漱口水。
照这个速度,不等我再次见到外面的世界,我就要把自己毒死了,这让我觉得——非常难过。
我必须改变自己的计划。
我必须设定一个新的方向。
无论什么事,只要能让我的双手忙碌起来,我都愿意去做。
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我报名参加陶艺和编篮课。
我叫摩西。
深受触动的罪犯(他们剃着光头,因为殴斗而鼻梁歪曲、伤痕累累)盯着罗森塔勒。
他已是泪流满面。
西蒙娜仅仅说了一句——西蒙娜:坐吧。
西蒙娜指了指。
罗森塔勒望过去:房间后方,一个空座位前的脚凳上摆着一大块湿黏土。
(切至)五分钟后。
所有犯人都围拢过来,着迷地看着罗森塔勒手指翻飞,灵活熟练地雕塑黏土。
罗森塔勒停下来审视自己的作品。
他转动雕塑,让每个人都能看到。
插入镜头:一个花瓶,虽是急就之作,但精致华美,浅浮雕呈现的是一束野花,花瓣随风飘舞,一只仙鹤单足伫立。
西蒙娜走进镜头,细看这个花瓶——始而震撼,随后突然被深深地打动了。
罗森塔勒轻声问道——罗森塔勒(画外):你叫什么名字,警官?
西蒙娜抬头看向罗森塔勒。
她的嘴唇在动,却悄然无声。
我们听到的是贝伦森的声音。
贝伦森(旁白):某些女性的确会被服刑的囚犯所吸引。
这是公认的情形。
罗森塔勒沾满黏土的粗糙的手进入画面,两指夹着一根稻草,迅速而自信地在黏土上刻出一个漂亮的花体字母“S”,正落在蚀刻花束上方的云朵上。
(切至)贝伦森站在她的讲台上。
贝伦森:他人的囚禁会强化他们对自身之自由的感受。
我向诸位保证,这关乎色欲。
顺便说一句,让我们看看她这个人。
贝伦森遥控切换一组黑白幻灯片。
都是西蒙娜:14岁,跟一群兄弟姐妹收割麦穗;16岁,身怀有孕,给鹅拔毛;18岁,没有怀孕,剥兔皮;20岁,后景中,她身穿护士制服,在战场上随着士兵冲锋或撤退。
(注:在每张照片中,其他所主体,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模糊不清;只有西蒙娜在照片中保持静止,形象清晰。
)贝伦森:出身的家庭近乎农奴。
16个兄弟姐妹。
20岁之前是文盲。
如今坐拥大笔财富。
光彩照人。
镜头停在屏幕上:是年轻一些的贝伦森,身体赤裸,溅满颜料,伸手去拿睡衣。
贝伦森总算是注意到了,惊讶地咕哝了一句——贝伦森:天哪,错了。
(那是我)贝伦森遥控切回18岁的西蒙娜,迅速镇定下来,继续她的讲座。
贝伦森:当然,罗森塔勒屡次求婚,均被西蒙娜拒绝(据我们所知,求婚时常发生,而且总是热情洋溢)。
内景,洗衣房,夜晚午夜。
罗森塔勒和西蒙娜赤身裸体,躺在一大堆床单和抹布上,一动不动。
贝伦森继续解说——贝伦森(旁白):她至今坚称(请允许我原文引用她那本精彩的回忆录“我从不曾属于摩西·罗森塔勒。
从来没有,哪怕是一天,哪怕是一个小时。
我给予他的,只是温暖而深挚的敬意。
”与此同时,罗森塔勒也在绞尽脑汁找话说。
罗森塔勒:我想尽可能把话说得简单明了。
试着用语言来表达。
表达我内心的感受。
西蒙娜和罗森塔勒同时开口——罗森塔勒:我爱你。
西蒙娜:我不爱你。
罗森塔勒(皱眉):什么?
西蒙娜:我不爱你。
罗森塔勒(迟疑):已经?
西蒙娜(茫然):已经什么?
罗森塔勒:你已经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能确定?
这么快。
西蒙娜(斩钉截铁):我确定。
罗森塔勒(扎心):哦,真话伤人,太残酷了。
真冷血。
西蒙娜:你说了你想说的话。
我想阻止你,仅此而己。
罗森塔勒:我想说的话还没说完。
我才说到一半,后面还有呢。
沉默。
罗森塔勒试探着求婚。
罗森塔勒:你——西蒙娜(打断他的话):不。
罗森塔勒:你愿意——西蒙娜(打断他的话):不。
罗森塔勒:你愿意嫁给——西蒙娜(打断他的话):我是不是应该给你穿上紧身衣,带你回囚室,再把你关起来?
罗森塔勒叹气。
他从缠作一团的床单里掏出一瓶漱口水,喝了一口。
西蒙娜皱眉。
罗森塔勒解释——罗森塔勒:是稀释过的。
稍顿。
西蒙娜从一个编织袋里摸出一只童袜,动手缝补。
罗森塔勒抬眼,注视着镜头。
他的脸有了神采。
(切至)罗森塔勒的视角:天花板。
暗紫的烟炱染黑了天花板的边缘和角落。
尼古丁熏黄了灰泥的缝隙。
锈浊的水渍遍布暗淡的灰白墙壁。
经年累月的污染和朽蚀融合成壮观而又混乱的视觉图景。
罗森塔勒看得出神,说道——罗森塔勒:我需要画具(画布、画架、颜料、画笔、松节油)。
西蒙娜(继续缝补):你想画什么?
罗森塔勒:未来。
罗森塔勒转身直视西蒙娜的眼睛,深情地说——罗森塔勒:也就是你。
(切至)讲台上的贝伦森。
贝伦森:人们普遍认为朱利安·卡达齐奥不是伟大的鉴赏家,然而,他称得上有眼光。
他为我们做了一件善事,当他刑满释放的时候——外景,美术馆,夜晚河流对岸,一条短短的死胡同,里面有一家店面。
前门上方的斜体字标牌——“卡达齐奥叔侄画廊(风景画、静物画以及古董艺术品)”。
贝伦森(旁白):他把两位叔父请到了木匠广场的画廊。
内景,艺术画廊,夜晚比街面高出一层的展厅。
一面墙上悬挂着夏日风景画。
另一面墙上是厨房餐桌的静物画。
基座上陈设着青铜头像。
卡达齐奥站在一个画架旁,画架上的作品隐藏在天鹅绒盖布下。
他对叔父尼克和乔慷慨陈词。
卡达齐奥:我们受够了鲜花和水果碗。
我们也看厌了沙滩和海景。
我们想摆脱盔甲、地毯和挂毯。
(在监狱里)我发现了新东西。
卡达齐奥揭开盖布,露出我们眼熟的画作:《西蒙娜,裸体,牢房J区,娱乐室》。
他的两位叔父立刻摸出各种视力矫正镜片(眼镜、单片眼镜、放大镜),目不转睛看了许久。
最后——尼克叔叔:现代艺术?
卡达齐奥(意味深长):现代艺术。
我们的专营方向。
从现在开始。
乔叔叔(困惑):我没看懂。
卡达齐奥(“这还用说”):你当然看不懂。
乔叔叔:我是不是太老了?
卡达齐奥(理应如此):你当然太老了。
尼克叔叔(狐疑):它好在哪里?
卡达齐奥(胸有成竹):不是“好”。
你这么想就错了。
乔叔叔(被惹毛了):别兜圈子。
卡达齐奥(满意了):我的意思是,你们有没有看到画里的姑娘?
乔叔叔/尼克叔叔(异口同声):没有。
卡达齐奥(笃定地):相信我,她就在那里。
卡达齐奥走向文件柜,打开最上面的浅抽屉,拿出一个米色的信封,接着往下说——卡达齐奥:判断一名现代艺术家是否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他给你画一匹马,或者一朵花,或者一艘正在下沉的战舰,或者其他什么写实的作品。
看他能不能做到。
瞧这个——卡达齐奥打开信封,抽出——插入镜头:一幅鸟儿的素描,简单却精细。
尼克叔叔小心翼翼地捏着画纸边缘,仔细研究。
卡达齐奥打了个响指。
卡达齐奥:当着我的面,用一根烧焦的火柴棒画出来的,只用了四十五秒。
尼克叔叔(现在的确被震撼到了):完美的麻雀。
太棒了。
能让我留着它吗?
卡达齐奥:别傻了,当然不能。
重点是,他可以画这个——短暂而微妙地争夺一番之后,尼克叔叔不情愿地松手,把画还给了卡达齐奥。
卡达齐奥:——画得很漂亮,如果他想的话,但是他认为这个——卡达齐奥指向《西蒙娜》。
卡达齐奥:——更好。
卡达齐奥几乎是有些惊讶地意识到,自己说的也是实情——卡达齐奥:我想,我或多或少也认同他的观点。
他的两位叔父细看画布,触摸,轻嗅。
卡达齐奥总结陈词——卡达齐奥:《西蒙娜,裸体,牢房J区,娱乐室》可能是一部价格不菲甚至高昂的杰作——但现在还不是。
尼克叔叔两手交叉抱在胸前,点了点头,高深莫测地说道——尼克叔叔:必须制造出购买欲。
卡达齐奥点点头,同样一副高深莫测的态度。
沉默。
乔叔叔猝然开口——乔叔叔:他要在里面待多久?
内景,听证会室,白天法庭。
三名地方法官在审判席一侧,看着西蒙娜护送罗森塔勒(穿着紧身衣,戴着脚镣)从侧门走向正中间的椅子。
她把他铐在扶手上。
罗森塔勒坐在那里,面对他的审判者,现出戒备之色。
他身后的十排长椅都空着,只有卡达齐奥和他的两位叔父坐在前排。
西蒙娜坐在罗森塔勒身旁的凳子上,开始缝补另一只童袜。
首席法官:公民7524提交了一份新的申请,要求特别假释委员会重新评估其犯下的袭击、殴打和暴力肢解尸体的罪行。
罗森塔勒先生,我们为什么要把你放回到大街上?
罗森塔勒(轻声):因为那是个意外,法官阁下,我没打算杀人。
首席法官挑了挑眉毛,平静地说——首席法官:你用肉锯割掉了两个酒保的脑袋。
罗森塔勒犹豫不决。
他低声和西蒙娜商量了几句。
他点点头,澄清道——罗森塔勒:第一个酒保是意外,第二个是正当防卫。
地方法官交头接耳。
西蒙娜继续缝补袜子。
首席法官:即便如此,你怎么证明自己是真心悔过或者(至少是)愧疚?
你是把他们斩首了。
罗森塔勒挠了挠下巴。
他望向窗外。
一只猛禽抓走了一只白鸽,天空中唯余几根羽毛。
罗森塔勒真挚地、充满歉意地开口,声音几不可闻。
罗森塔勒:他们自找的。
首席法官(厉声):你说什么?
卡达齐奥高声插话,压过了罗森塔勒的声音。
卡达齐奥:请容我打断一下。
罗森塔勒(重复):他们自找的。
首席法官皱起眉头。
罗森塔勒转过身来。
西蒙娜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卡达齐奥出人意料地举起手。
卡达齐奥:在这个审判仪式中,有没有一个环节,就是询问一下别人有什么话想说,以免事情不可挽回?
就像在婚礼上那样。
首席法官:没有。
卡达齐奥:我长话短说。
卡达齐奥爬过隔断(他费劲把腿搭上去,稍微滑了一下),走向审判席,他的两位叔父看起来不安而又好奇。
地方法官没有阻止他——尽管他们露出极其不赞成的神情。
卡达齐奥开始舌灿莲花。
卡达齐奥:我们都知道,这个人是杀人犯。
不管怎么为他开脱,一级谋杀罪名是成立的。
这一点毫无疑问。
然而,他也是一个罕见的、百年一遇的艺术家,你或许听说过这种人物,却从未有机会亲自去发现。
他是艺术天才。
当然,面对这种困境,应该有一个双重标准。
(顺便提一句,据闻他是个精神病患者。
这不是他的错。
)恕我直言,我认为,也许我们可以想出别的办法来惩罚他?
我期望能有回旋余地。
卡达齐奥看向他的叔父,他们关切而又严肃地点头。
地方法官不为所动。
贝伦森(旁白):罗森塔勒的假释申诉权在服刑期间被永久取消。
西蒙娜收拾她的针线活。
乔叔叔从旁听席上插嘴——乔叔叔:没有问题了。
(切至)讲台上的贝伦森。
贝伦森:尽管如此,卡达齐奥及其叔父还是一致决定,要担任这位艺术家的独家经纪人,把他推向全世界。
插入镜头:市政厅里的宣传海报,把一场公开辩论广而告之。
占据上半张海报的是《西蒙娜,裸体,牢房J区,娱乐室》的照片,横贯海报底端的是“下一个《蒙娜丽莎》?
”。
贝伦森(旁白):《西蒙娜》走向了远方。
蒙太奇:这幅画作在世界各地展出。
在每一处场馆,衣冠楚楚的艺术赞助人中都会产生骚乱。
首先是法国的一个市政会议厅。
香槟酒瓶在空中飞来飞去,碎裂、炸响。
贝伦森(旁白):无聊城沙龙。
随后:英格兰一处巨大的玻璃温室。
拳打脚踢,扼喉,怒吼,尖叫,流血事件。
贝伦森(旁白):皇家博览会。
最后:美国中部丰收节庆典的一个帐篷,有嘉年华游行、棉花糖、射击场等。
一群参加者试图在此地纵火,另一群人奋起抵抗。
贝伦森(旁白):堪萨斯州自由城国际博览会(险些付之一炬)。
卡达齐奥及其叔父看着这场破坏性的小冲突,两眼放光,兴高采烈。
贝伦森(旁白):简而言之,这幅画作轰动一时。
内景,拍卖行,白天拍卖台:罗森塔勒那只完美的麻雀。
价牌接连不断地飞快举起放下,拍卖师惊讶而又兴奋,竭力跟上热烈竞拍的节奏。
贝伦森(旁白):哪怕这位艺术家几乎被遗忘的早期作品,也在二级市场上热销。
更多的拍卖品排在两侧等待出场亮相:此前我们看过的罗森塔勒的静物画、河景、被跳蚤叮咬的狗、自画像、苦艾酒瓶、沙漠堡垒中军官的坐像(弹孔依然清晰可见)。
(切至)讲台上的贝伦森。
贝伦森:与此同时,罗森塔勒继续在监狱中作画。
引人注目的是,这位艺术家喜欢的原材料全部来自监狱/收容所内部。
蒙太奇:摄影机透过一块宽大的玻璃板进行拍摄,玻璃板填满了整个画面,罗森塔勒把颜料直接涂抹上去,一次换一种颜色,情绪激昂,随意挥洒。
(跳切)首先:灰蒙蒙的澄粉色。
贝伦森(旁白):鸡蛋粉。
随后:厚重的暗红色。
贝伦森(旁白):鸽子血。
随后:闪着油光的黑色。
贝伦森(旁白):手铐润滑油。
随后:各种灰色。
贝伦森(旁白):煤炭、软木塞和粪便。
随后:一种辣质的、近乎荧光的、略带泡沫的黄色。
贝伦森(旁白):明黄色洗碗皂。
最后:温热的米粥。
贝伦森(旁白):用新鲜的米油作为黏合剂。
蒙太奇:裸体的西蒙娜摆出各种姿势,这些肢体动作看起来匪夷所思(事实上,如果没有视觉效果的帮助,也的确做不到)。
首先:身体扭曲得像个螺旋开瓶器,手臂弯折叉腰,光源来自高处的窗户。
贝伦森(旁白):西蒙娜喜欢站着不动。
接下来:腿像火烈鸟一般,手指交叉,掌心向上,光线暗淡,来自闪烁的油灯。
贝伦森(旁白):事实上,她可以长时间地保持极具挑战性的姿势,她在这方面的能力可以媲美奥运会参赛者。
接下来:模仿思考者的姿态,坐在发烫的散热器上,在寒冷的空气中,她呼吸的水汽凝成白痕。
贝伦森(旁白):她几乎无惧酷热或严寒。
接下来:特写镜头,一只蚊子叮咬她的脸颊,她恍若不觉。
蚊子飞走了,留下一小点血迹,西蒙娜用她干净的小拇指把血迹蹭掉。
贝伦森(旁白):即使暴露于最严酷的环境中,她的皮肤仍然没有晒伤,没有瑕疵,没有鸡皮疙瘩。
接下来:倒挂在天花板的管子上,像一只冻僵的蝴蝶。
贝伦森(旁白):再讲一则趣事,她真的很喜欢松节油的气味——最后:用钢丝绒和蒸馏酸清洗溅在她手臂和双腿上的颜料。
贝伦森(旁白):——而且,此后的岁月中,她在化妆时会使用松节油。
(此事千真万确。
你可以在她身上闻到这种溶剂的味道。
)内景,行刑室,白天一个跟筒仓一样高的圆形小房间。
墙上安装着扶梯。
一个敞开的、覆盖着铁皮的小门。
门闩已经被撬开,门把手丢在下方一堆碎片和螺丝中。
狭窄的台阶贴着墙壁蜿蜒而下,走下三米,迎面是一个双手插兜、显然很有意见的看守。
他站在控制面板旁边,面板上的开关极为醒目。
贝伦森(旁白):她不仅仅是缪斯女神。
罗森塔勒在银幕外冷酷地下令——罗森塔勒(画外):合闸。
看守轻蔑地哼了一声。
房间的另一端:罗森塔勒坐在电椅上,前额卡着金属头箍,手腕绑着皮带。
他歇斯底里。
罗森塔勒:合闸啊,你这个混蛋!
西蒙娜出现在门口,皱眉。
西蒙娜:你怎么了?
回去画画。
罗森塔勒看起来有点内疚——但依然叛逆劲头十足。
他不肯松口让步——罗森塔勒:我做不到,我不想干了。
太难了。
简直是折磨。
我——我——是个饱受折磨的艺术家,字面意义上的。
西蒙娜的目光闪了一下,落到一瓶还没喝完的漱口水上。
这瓶漱口水被小心翼翼地塞在电椅的一条腿旁边。
她温柔地说——西蒙娜:可怜的孩子。
西蒙娜走下楼梯,平静地对看守说——西蒙娜:滚出去。
看守离开。
西蒙娜好奇地盯着罗森塔勒。
罗森塔勒痛苦地回望着她。
西蒙娜把手伸向开关,电闸一合即松。
噼啪声震响,一万伏的高压电击中了罗森塔勒的身体。
他的头发迸出火花,身体痉挛,双耳冒烟。
在短暂的震惊、颤抖和愤怒之后,他警惕地紧盯着西蒙娜。
西蒙娜耸耸肩。
西蒙娜:这就是你想要的?
沉默。
西蒙娜走过去,双手叉腰,停在罗森塔勒面前。
她语气平淡地开口——西蒙娜:我在农场上长大。
我们从不写诗。
我们不会作曲。
我们不做雕塑,也不画画。
我在监狱图书馆埋头苦读,学习艺术和手工,再自愿教给他们。
你会的我不会,可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
我能看出你很痛苦。
我知道这很难,甚至可能变得更糟——但随后会好起来的。
你能解决自己的问题,不管这问题是什么。
(你的问题是什么?
)罗森塔勒(有气无力):我不知道该画什么。
西蒙娜:你能想出该画什么,你要相信自己(就像我相信你一样),你得奋斗——然后,等到了春天,也许是夏天,也许是秋天,或者最迟不过冬天,新作品就能完工了。
肯定是这样。
西蒙娜再次握住开关。
罗森塔勒退缩了。
她问道——西蒙娜:你现在还想再挨一下吗?
罗森塔勒把双手从绑带中抽出来,取下金属头带,上台阶,走出房门。
西蒙娜回到控制面板前,关掉电源。
电椅轻微晃动,嗡嗡地响了几声,沉寂下来。
(切至)贝伦森在讲台上。
贝伦森:法国泼溅画派行动小组。
贝伦森亮出一张幻灯片,上面是一群身上溅满颜料的男人(壮实、暴躁、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却又时髦)和一个女人(身材娇小但坚不可摧),他们在监狱窗户下方的街道上摆姿势拍照。
关在里面的罗森塔勒笑得很开心。
贝伦森:一群创造力十足的野蛮人,有活力,有才华,有干劲,不修边幅,酗酒行凶。
二十多年来,他们相互激励,也时常亲身上阵彼此攻击。
(我现在要润润喉。
)贝伦森把手伸进讲桌的一个角落,拿出一个小保温瓶,把饮品全部倒进一个矮玻璃杯。
她从讲桌后面走出来,站在讲台边缘离观众更近的地方,一边啜饮,一边更加亲密地继续往下讲——贝伦森:记住,如你所知,在那些日子里,画家或雕刻家抄起椅子(甚至砖头)朝别人下手,或者被揍到乌眼青或者被打掉牙什么的还出来招摇过市,是比较容易被社会接受的。
事实上——我还是提前讲了吧——从我的亲身经历来看,罗森塔勒可能相当冲动,难以捉摸,我的意思是,在水管工大道他的画室下面,有一个颜料储藏室,有一次,他抓住我,把我关进那里,而且,这么说很不合适,他试图——(仿佛是低语,却足以让人听清楚)在那个储藏室角落里,把我按在墙上做爱。
他是个(官方认证的)疯子。
贝伦森转身,回到讲桌后面。
她翻了翻笔记,然后继续——贝伦森:当然,卡达齐奥叔侄,是这类人的代表。
外景,监狱入口,白天两名看守慢慢打开两扇高大的橡木门(外包铁皮,上立尖刺),露出了等在门外街道上的卡达齐奥和他的叔父。
镜头反打:另外两个看守缓缓打开两扇一模一样的橡木门,露出等在休庭的法院里的罗森塔勒(脚镣/紧身衣)和西蒙娜。
双方相向而行,在中间一扇闭锁的铁栅栏门前会合。
字幕:三年后卡达齐奥面对罗森塔勒,抱着双臂,神色肃然。
乔叔叔站在他身后。
一个仆人给尼克叔叔搬来一把椅子,尼克叔叔坐在椅子上,胳膊搭在手杖顶端。
卡达齐奥直截了当地对罗森塔勒说道——卡达齐奥:三年过去了。
凭借一幅被高估的潦草的小画,我们把你打造成在世的画家中名气最大的一位。
你进了艺术学校的课程。
你成了百科全书的词条。
甚至你那些私淑弟子也赚了大钱,并肆意挥霍。
然而,在这期间,在漫长的整整三年里,你却一再拒绝我们,既不肯向我们展示哪怕一幅素描,也不让我们研究你的新作品。
我们还要等多久?
不用给我们答案,因为我们不是在问你。
我们己经印好邀请函了。
乔叔叔举起一张华丽的邀请函,凸起的猩红色浮雕手写字体印在镶着金边的厚纸上。
卡达齐奥:我们会进到这里来。
我们所有人,收藏家,评论家。
甚至那些二流的模仿者们(以我们为代表),他们阿谀逢迎,偷师学艺,结果可能比你还要受欢迎。
仅仅是贿赂这一项,就足够惊人了,不信你问这些看守。
但我们会付钱给他们。
所以,无论情形怎样,你不能再随心所欲。
展览安排在两周之后。
卡达齐奥举起两根手指。
罗森塔勒咬紧了污损的牙齿。
他又一次低声咆哮。
(另一名看守,手持卡宾枪,从塔楼上居局临下盯着他。
)卡达齐奥后撤一步,但他试图掩饰自己本能的恐惧。
他指向西蒙娜。
卡达齐奥:顺便说一句,她觉得己经准备好了。
罗森塔勒吃了一惊,有些瑟缩。
他皱起眉头,转向西蒙娜。
西蒙娜点点头。
西蒙娜:准备好了。
罗森塔勒看起来好似受到了背叛。
西蒙娜仿佛有些无措。
卡达齐奥有了底气。
罗森塔勒低声说话,语气隐约有点乐观。
罗森塔勒:我还需要准备一年。
卡达齐奥沮丧地尖叫,他的两位叔父把手举到空中,抓自己的头发,闭眼,摇头……(切至)贝伦森(在讲台上):当时,我的雇主通过优先急电,收到了引人入胜的召唤。
当然,我指的是厄普舍·“老妈”·克兰佩特。
贝伦森展示一组三联黑白幻灯片:其中一张是一幢地标性的现代主义住宅,形状仿佛门挡,可以俯瞰玉米田;另外两张则是玻璃橱柜,里面摆满了古希腊、罗马和埃及的神像、工具和瓶罐。
贝伦森:一位精明的古董收藏家。
贝伦森遥控切换到另一组三联幻灯片:一张是同一幢房屋的近景;另外两张是两个展室,摆满了立体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绘画和雕塑——照片上还有来访的艺术家,这些艺术品的创作者。
贝伦森:先锋派的至交好友。
贝伦森遥控切换到一张幻灯片,上面是一位60岁的女士,时尚,漂亮,丰腴,仪态万方,乌木色的眼睛,衣着妆容精致,见多识广,欧陆风格。
她在户外,坐在一张龙虾形状的扶手椅上。
她就是厄普舍·“老妈”·克兰佩特。
后景中的水塔上写着:堪萨斯州自由城。
贝伦森:她的收藏,即便在刚起步的时候,也闻名遐迩不可小觑(她的居所也是这样,因戈·斯蒂恩在美国承建的第一个作品,被人们私下里称为“门挡宅邸”)。
为她的收藏编建档并提供建议,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特权——尽管她总是无视你的建议,为所欲为。
贝伦森关掉投影仪。
贝伦森:于是,我们开始了长途旅行,从自由城到无聊城。
外景,提供卧铺的客机,夜晚水陆两栖飞机横越大西洋上空(从左往右飞行)。
云朵在后景中掠过,镜头叠化为飞机内景。
侍者调制鸡尾酒,乘客阅读杂志。
按照私人爱好改造过的头等舱里,克兰佩特(身着和服式绣花睡抱)坐在矮桌旁,一边吸烟、喝睡前酒,一边在社交秘书和年轻一些的贝伦森的协助下完成信函往来。
克兰佩特站起身,一名女仆拿着烟灰缸和束发网走进来,两人沿着过道走向帘幕遮掩的床铺,女仆把发网套在女主人头上。
一位医生从机尾方向出现,手中的托盘里是补品和药品。
他直接给克兰佩特喂了两勺镁乳,随后在她肩头注射针剂。
贝伦森扶着克兰佩特蹬着梯子上床,递给她一本悬疑小说,书本恰好翻开到正在阅读的页面。
克兰佩特把她没抽完的香烟递给贝伦森,她们彼此传递几回,分享了最后几口香烟。
克兰佩特拉上床帷。
贝伦森躺进下铺,拉上自己的床帷。
她从帘幕的缝隙里伸出手,把烟灰弹到地上。
机舱的灯光暗了下来。
卡达齐奥的旁白贯穿了整个场景。
卡达齐奥(旁白):我亲爱的克兰佩特夫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称呼您“老妈”),恭请莅临参加摩西·罗森塔勒先生首个令人兴奋的新作展(我自己尚未有此眼福)。
为便于及时观看,我们可能需要掩人耳目,悄悄地进入艺术家当前所处之地。
观展的所有细节和准备工作,请交由我的员工来安排。
注:请勿携带火柴、打火机或任何尖锐物品。
我们衷心期待您确认行程。
您最真诚的卡达齐奥叔侄画廊敬上。
内景,画廊,夜晚卡达齐奥及其叔父恭候在展厅里,三人分散开来,或站或坐。
他们身着盛装。
围巾和外套搭在椅背和基座上。
房间中央的一张镀金桌面上,堆放着厚厚的三束大面额钞票,每一张尺寸都有信纸那么大。
两位叔父(通过怀表、手表或者沙漏)查看时间。
贝伦森解说——贝伦森(旁白):昨晚,凌晨3点,把最后一批妓女和酒徒送到醉汉拘留所之后,囚车直接把我们接走了。
卡达齐奥拉开窗帘,眺望河流对岸广场上高耸的钟楼。
(切至)俯拍镜头:城市狭窄的街道,两辆警用摩托车和一辆大型囚车组成的车队飞驰而过,警灯闪烁,警笛鸣响。
蒙太奇:囚车的后厢,装有铁丝网窗户和钢制长凳,长凳分为高低不等的若干排,面对面陈列。
乘客包括:卡达齐奥和他的两位叔父;克兰佩特和贝伦森;克兰佩特的秘书;另外十六位富豪艺术收藏家,均是正装,或皮草珠宝,或晚礼服黑领结;法国泼溅画派的同仁群体,我们在此前的照片里见过他们,再加他们的女伴(看着像妓女);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侍者。
所有人都手持标有罗森塔勒/卡达齐奥的展览介绍单。
俯拍镜头:卡达齐奥数钱,然后把贿金塞进囚车司机手里。
一条长长的地下通道,由石头和砂浆筑成,狭窄的砖砌小路沿着一条涓涓流淌的排水沟往前延伸。
卡达齐奥头前开路,领着上文所述的那些人物前行。
他像牧师一样,由两个水管工(穿着条纹工作服,拎着电石灯照明)和两个侍者(推着酒店服务小推车)追随左右。
俯拍镜头:卡达齐奥数钱,然后把贿金塞进水管工手里。
从高耸的塔楼上可以看到一个水泥铺成的操场。
探照灯定时扫视墙壁,投下带刺铁丝网的阴影。
参观者排成单列纵队,由四名看守护送着,无声无息地走对角线穿过操场。
俯拍镜头:卡达齐奥数钱,然后把贿金塞进四名看守手里。
一条宽走廊被连续的铁栅门分割开来。
一行人在十数名看守带领下穿过灯光昏暗的监狱,两侧牢房里回荡着嘲笑和谩骂的声音。
俯拍镜头:卡达齐奥数钱,然后把贿金塞进十二名看守手里。
内景,娱乐室,夜晚从黑黢黢的房间里透过敞开的房门向外望去。
后面的访客,一个接一个,跨过门槛。
房门关闭,上円,落锁。
我们彻底陷入黑暗。
长时间的沉默。
压低声音耳语。
卡达齐奥的声音响起——卡达齐奥:摩西,你在吗?
稍顿。
然后,罗森塔勒从房间另一端的某个地方咕哝了一声。
罗森塔勒:嗯。
卡达齐奥(紧张地):说几句开场白好吗?
或者,希望你欢迎一下我们的贵客,有些可是千里迢迢赶来欣赏你的作品呢。
再或者,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喂?
西蒙娜(也在黑暗中):开灯。
开关啪嗒一声,这个业余爱好者的房间(壁球场那么大的房间,粉刷成白色。
此前我们见过的)瞬间灯火通明:整个空间被十块惊人的画板包围起来,每块都高达五米。
(贝伦森讲座的黑白幻灯片展示过这些画板,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它们的色彩,美轮美奂。
)罗森塔勒坐在轮椅上,系着用床垫布缝制的领带,穿着囚服。
他神情冷硬。
西蒙娜站在他身边。
卡达齐奥把这一幕收入眼底:艺术家与作品。
他张开嘴,瞪大眼睛。
他对默然聚集过来的人群喊道——卡达齐奥:请安静!
稍顿。
突然,卡达齐奥兴奋得难以自己,他大喊大叫,声音撕哑尖利,像变声期的男生。
卡达齐奥:我成功了!
卡达齐奥挥着拳头,扑向房间中央,转圈欣赏四周的艺术品。
时而狂乱地叫嚷,时而虔诚地低语。
卡达齐奥:好极了,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我成功了。
开香槟!
瓶塞砰地弹出来。
侍者用托盘端着酒杯和开胃小吃,穿梭在谈笑风生的人群中。
卡达齐奥走向罗森塔勒。
卡达齐奥:你干吗像个残疾人一样坐在轮椅上?
你应该站在桌子上跳舞!
庆祝这一辉煌的胜利!
西蒙娜:上周,他把调色刀插进了自己的大腿。
幸亏医务室那个小伙子能够重新连接动脉。
罗森塔勒(真诚发问):你喜欢吗?
卡达齐奥:我喜欢吗?
(谦卑地)是的。
卡达齐奥俯下身,亲吻罗森塔勒的额头。
他转向西蒙娜,也亲吻她。
泼溅画派的画家们全体走过来。
其中一位女伴代表他们对罗森塔勒说道——妓女:他们为你画了你的女朋友。
每位画家都捧着一幅小小的肖像:餐巾纸上的绘画,展览介绍单上的素描,用香槟酒软木塞和铁丝支架做成的雕塑,不一而足。
罗森塔勒鞠躬,低声致谢,他感动而又尴尬(虽说并没把这些作品当回事)。
卡达齐奥(指了指):看看“老妈”。
她这是心醉神迷啊。
在房间的另一头,克兰佩特站在一块画板旁边,看得入神。
贝伦森在她身后不远处徘徊。
卡达齐奥步伐轻快地走过来,在她身边转悠。
克兰佩特最终用她家乡一带特有的鼻音说道——克兰佩特:这是壁画,对不对?
卡达齐奥(眼花缭乱):对极了!
他是文艺复兴级的大师,水平臻于顶峰!
跟彼得罗·佩鲁吉诺一脉相承!
1565年描绘上帝祭坛前耶稣的佩鲁吉诺。
“老妈”!
对于前所未见的作品,没有谁眼光能跟堪萨斯自由城的“老妈”·克兰佩特相媲美!
在她面前,我们都应该自惭形秽!
见鬼,她为什么要说壁画?
(冲罗森塔勒喊道)这是画在墙上的吗?
卡达齐奥伸手触摸画面。
他用力摩擦,用指甲抓挠画面,惊吓过度,导致神情扭曲,仿佛遭雷劈了。
卡达齐奥:哦,不,他做了什么?
该死的混蛋。
(绝望地对贝伦森说)看看这个。
贝伦森:我觉得美妙绝伦。
卡达齐奥:是至关重要!
或许是人类象形文字进化的一个转折点!
借助刮划和堆塑的技法在强化混凝土上作画!
甚至在散热器上画画!
克兰佩特(猜测):也许古典艺术基金会有哪个聪明的家伙能想出办法,把这些水泥玩意儿撬下来。
卡达齐奥:我们这是在最高安全级别的监狱里,“老妈”!
这是国有资产!
哪怕是想跟官僚们展开噩梦般的缠斗,也得请上一群高薪、傲慢、招人烦的辩护律师,进行多年的谈判。
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剥离下来。
这可是壁画啊。
卡达齐奥猝然拔脚飞奔,横穿房间,冲过去质问罗森塔勒。
他大发雷霆。
卡达齐奥:这是壁画!
罗森塔勒(困惑):那又怎么啦?
卡达齐奥:你能想象我和我叔叔撒了多少钱才走到这一步吗?
没有回头路了!
看看他们!
卡达齐奥指着自己的两位叔父。
他们虽说在看在听,却似乎完全不明白当下的处境。
卡达齐奥:你毁了我们。
你觉得这是小事一粧?
罗森塔勒(受伤):我以为你喜欢。
卡达齐奥(冷酷地):我觉得糟透了。
从轮椅上滚下来!
信不信我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罗森塔勒绷紧身体,向后瑟缩,仿佛已经在后背挨了一刀。
他(像以前那样)低声咆哮。
卡达齐奥:别冲我嚷嚷,你个杀人犯,罪名板上钉钉的杀人犯,你还是个害人害己、心理变态、毫无天赋的醉鬼!
罗森塔勒没有起身,他直接扑向卡达齐奥,强力扭转轮椅,又踢又撞,跟打滚的犀牛似的,卡达齐奥不得不一边闪避一边设法还手。
他把香槟泼到罗森塔勒眼睛上,趁着后者暂时失明,抢到这个行动不便的画家身后,抓住轮椅的把手,用力推着罗森塔勒,轰隆隆地穿过开着门的临时画廊,连轮椅带乘客加速推下三级台阶。
轮椅在空中飞行,砰的一声落地,冲力不减,高速滑行,直接撞上了一块巨大的画板的水泥中心。
发出尖利刺耳的碎裂声。
房间里鸦雀无声。
罗森塔勒一动不动。
西蒙娜转向卡达齐奥,神情冷厉。
卡达齐奥露出怯意。
突然,罗森塔勒飞快地后退,转身,加速,跌撞着冲上台阶(显露出非比寻常的运动天赋),再度扑向卡达齐奥,这次像更加凶猛的打滚的犀牛了。
卡达齐奥拔腿逃跑。
聚在一起的访客一边惊讶、困惑、好笑、害怕地看着这一幕,一边闪身躲避。
格斗的双方绕着房间打转,彼此怒吼。
当他们从西蒙娜身边呼嘯而过时,她灵巧地伸脚,将卡达齐奥绊倒在地,几乎在同一瞬间,她又扳动轮椅上的手刹,车轴制动,车轮停转。
轮椅直接散架,罗森塔勒被甩出来,重重地摔在他的经纪人身上。
卡达齐奥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冲着罗森塔勒的脸说话——卡达齐奥:滚开,摩西。
战斗结束。
跛着脚的罗森塔勒被扶着坐到凳子上,一下子萎靡不振了。
卡达齐奥迷茫地问西蒙娜——卡达齐奥:你干吗不告诉我,警官?
西蒙娜想了想,开口打算解释,最终长话短说。
西蒙娜:因为你会阻止他。
卡达齐奥泄了气。
他点点头。
后退几步,回到叔父身边。
他的两位叔父晕头转向。
尼克叔叔拿展览介绍单给自己扇风。
乔叔叔从瓶里倒出一片药,就着香槟吞了下去。
卡达齐奥伤心欲绝。
卡达齐奥:我们必须接受现实。
我们一心想扶持他成功,可他寻求失败的愿望要强烈得多。
我放弃了。
他打败了我们。
很可悲,但事实就是如此。
无论如何,至少他把那个混蛋给灭了。
(上升到哲学角度)这也许是我见过的对于边缘视像最有趣的思考。
卡达齐奥摊开手,挡着眼,左右扭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这幅作品。
他回到罗森塔勒身边,罗森塔勒张开双臂,两人拥抱,就像打到筋疲力尽的职业拳手。
他们泪水纵横。
卡达齐奥:干得漂亮,摩西。
这是伟大的作品。
如果你的雕塑足够深,它可以传世。
我们总有一天还能再来看它。
当然,那时你还会在这里。
罗森塔勒耸耸肩,轻声说道——罗森塔勒:全都是西蒙娜。
他们望向西蒙娜,她站在房间对面,背对着他们,凝视着另一块巨大的画板。
(未来的)贝伦森告诉我们——贝伦森(旁白):在那一刻,他们都意识到,西蒙娜打算第二天就辞去无聊城监狱收容所的职务,由卡达齐奥叔侄付给她酬金,算是她给罗森塔勒充当模特和缪斯的酬劳。
卡达齐奥把手搭在罗森塔勒肩膀上。
贝伦森(旁白):她年轻时生过一个孩子,一度与她很疏远。
她后来跟孩子重新团聚,两人再也没有分开过。
西蒙娜转身,看着罗森塔勒和卡达齐奥。
她微笑,模仿画中的姿势(尽管这幅画是立体主义风格的):一个人全速奔跑,冲过想象中的终点线。
(当然,她无法完美地保持平衡。
)贝伦森(旁白):她和罗森塔勒定期通信,直至这位画家去世。
与此同时,克兰佩特和贝伦森仔细研究画板的表面。
贝伦森戴上档案管理员的白色棉布手套,评估所用的材料质量如何。
贝伦森:这肯定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任务。
使用的介质似乎是油脂和鲜血,渗入了无缝石膏的底层。
我认为你必须整个搬走。
克兰佩特(乐观地):让毛里奇奥那个无赖去伤脑筋吧。
这老狐狸一向诡计多端。
贝伦森(记在日程本上):明天一早我就去联系他,“老妈”。
西蒙娜坐在罗森塔勒那条好腿上,缝补另一只童袜(比此前见过的尺寸要大一些)。
贝伦森溜到卡达齐奥身边。
贝伦森:克兰佩特夫人想收藏这件作品。
卡达齐奥的表情瞬间呆滞,他愕然咕哝——卡达齐奥:那件浅浮雕?
贝伦森:是的,有劳。
怎么敲定这笔交易呢?
这个数问你和你叔叔能接受吗?
贝伦森递给卡达齐奥一张纸条。
他连忙戴上老花镜。
他的两位叔叔突然从旁边冒出来,从他的肩膀后面看向纸条。
他们喃喃地表示赞同。
卡达齐奥问贝伦森——卡达齐奥:我们能拿到订金吗?
贝伦森(对克兰佩特喊道):“老妈”,有预付款吗?
克兰佩特:告诉那三个法国小气鬼,我不会做任何承诺。
卡达齐奥和他两位叔叔似乎暂时松了口气。
尼克叔叔给乐队打了个手势。
音乐再次奏响,派对重新开始。
贝伦森(旁白):随后二十年,《十幅强化水泥(承重墙)壁画》收藏在厄普舍·克兰佩特名下。
一名侍者在附近徘徊,悄声插话——侍者:卡达齐奥先生,犯人们也要求贿赂。
卡达齐奥愣了一下,恼火地问道——卡达齐奥:哪些囚犯?
侍者:全体囚犯。
娱乐室外聚集着一群愤怒的暴徒。
这个人声称是他们的代表。
侍者指了指在自己身边转悠的一名囚犯,此人我们之前从未见过,瘦削、冷硬、阴险。
卡达齐奥又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
他上下打量着囚犯,厉声说道——卡达齐奥:告诉他们,我们不会贿赂强奸犯和扒手。
这有悖伦理道德。
另外,我不可能随身携带六百万法郎的小额钞票。
卡达齐奥大步走到门口,探出头去。
走廊的确挤满了愤怒的暴徒,大约三百人,手持简易武器(扫帚柄、水管、砖块和铁链)。
卡达齐奥反问他们——卡达齐奥:你们怎么出来的?
卡达齐奥缩回身,对罗森塔勒喊道——卡达齐奥:我们怎么办?
罗森塔勒(冷酷地):锁门。
卡达齐奥试图关门,但是那名囚犯从旁阻挠,跟他扭斗起来。
西蒙娜使出全身力气,抡起警棍,冲着囚犯头顶狠狠地砸了下去。
鲜血飞溅。
这名闪犯怒吼,声若雷鸣。
囚犯:暴动!
铁铰链迸开,向三个方向射出,就好像被炸药炸碎一样。
娱乐室的房门被直接推倒,砸在地面上。
暴徒们一拥而入,狂怒、嗜血、彻底失控。
访客们尖叫,逃窜,试图自卫。
贝伦森(旁白):结果就是,七十二名囚犯和六名法国泼溅画派的成员死亡或重伤。
西蒙娜继续挥舞警棍,给许多囚犯迎头重击。
卡达齐奥打碎一个香槟酒瓶,拿它去戳袭击者的脸。
克兰佩特摸出一把大口径短筒手枪,打死两人,然后重新上子弹。
贝伦森拎起高压灭火器,朝着混战的人群狂喷。
画家和他们带来的妓女打起架来悍勇不输水手。
卡达齐奥的两个叔叔也全力挣扎,以免被勒死。
贝伦森(旁白):摩西·罗森塔勒见义勇为,拯救了九名看守、二十二名贵宾以及文化部部长等人的生命,从而获得了自由(终身缓刑)——这个晚上,头一次,罗森塔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一只手拎着一大罐红色颜料(鸽子血)。
另一只手握着一瓶松节油。
他再次咆哮。
贝伦森(旁白):——并被授予笼中雄狮勋章。
特写:罗森塔勒把松节油一饮而尽,抛掉瓶子,把一整罐颜料倒在头上。
划燃一根火柴,狂暴地咆哮(松节油溅到人群、画作和摄影机上)。
他啐了一口,呼吸之间,火焰升腾。
外景,货机,白天大西洋上空的军用飞机(从右往左飞行)。
云朵在后景中掠过,镜头叠化为飞机内景。
在巨大的后舱里,放着一辆军用坦克、一辆水陆两用装甲车、三辆吉普和整个娱乐室。
娱乐室完好无损,悬挂在飞机顶部的桁架上,用网架承托。
遭遇温和的气流影响,它在轻微晃动。
贝伦森(旁白):二十年后,遵照“老妈”·克兰佩特的详尽指示,卡达齐奥和他的侄子安排了这次运送,将整个娱乐室搬上了歌利亚航空公司的十二引擎火炮运输机,从无聊城直飞自由城。
并肩坐在折叠座椅上,束着四点式安全带,背着降落伞包的是上了些年纪的卡达齐奥和他聪明、热情、年轻的子侄们。
(切至)娱乐室。
贝伦森和讲座的听众聚集在这座万里搬迁的建筑里,观赏罗森塔勒的作品。
在敞开的门外:玉米田,北美大草原的微风拂过,叶片沙沙作响。
贝伦森(旁白):以这种形式,先锋派在堪萨斯州中部的平原上据有了一席之地。
内景,作家办公室(贝伦森),白天窗口:贝伦森研究幻灯片,在一个旋转托盘上给它们重新编排次序。
角落里:会计师在纸片和票据上做记号。
房间中央:霍维策踱来踱去,捏着一叠收据,低声念叨——霍维策:铅笔、钢笔、橡皮、图钉、打字机修理工……霍维策停下,从眼镜上方看向贝伦森。
霍维策:我干吗要给北大西洋海岸海滩倶乐部的酒店房间付钱?
贝伦森(有点受冒犯):因为我必须去那里写作。
霍维策难以置信地嘀咕了几句。
他捻着更多收据,接着念叨——霍维策:“早餐、午餐、晚餐、洗衣、睡前酒、夜宵……”霍维策再次停下,从眼镜上方看向贝伦森。
霍维策:这张办公桌不行吗?
就你办公室这张,杂志社免费提供给你的。
贝伦森(火气见长):别惹我生气。
二十年前我和摩西曾在海边旅馆共度时光。
彼时我们是恋人。
我是去抚今追昔的。
霍维策(稍顿):用我的钱。
贝伦森(态度坚决):没错,请买单吧。
霍维策再度抱怨一番。
他还是让步了,对会计师说——霍维策:加起来。
会计师用加法器算出总额。
故事2插入镜头:“政治/诗歌”栏目记者日记的校样。
线描勾勒出一辆雪铁龙经济型轿车,遭到砸抢,火焰熊熊。
字幕:青年运动,《宣言修订记》,作者:露辛达·克雷门茨内景,院长办公室,夜晚宽敞的房间,镶着护墙板,天花板挑高,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颇有年头的大办公桌。
一位中年教授(身材高大、卓尔不群、固执己见)和一个19岁的男孩(瘦骨嶙峋、头发蓬乱、电子少年)面对面盘腿坐在桌子中间。
全神贯注地盯着两人之间的一个棋盘。
教授思忖再三,手指一直放在“象”上。
男孩(泽菲雷利)抽着一根细长型黑色托斯卡纳雪茄。
教室里挤着一百名学生和十二名教师,有的站在橱柜上,有的坐在地板上,有的蹲在窗台上,甚至蔓延到走廊和前厅。
大家全都盯着对弈双方。
一个声音(美国口音,烟嗓,就女性来说声音算得上低沉)说道——克雷门茨(旁白):3月1日。
大学生和学校管理部门的谈判在早间猝然中断,他们经过吵嚷、争论、谩骂,最后决定一局定胜负,赌注是所有男生都可以自由出入女生宿舍的权利。
角落里:两个男孩(一个像长颈鹿,一个像消防栓)同时低声评棋。
是维特尔和米奇-米奇。
维特尔:泽菲雷利会吃掉教授的“象”。
米奇-米奇:他应该腾挪一下,然后双“车”杀“王”。
棋盘上,教授松手放开他的“象”,按下棋钟。
泽菲雷利敏捷地走了一步,然后自己按下棋钟。
克雷门茨(旁白):(最终陷入僵局悄然收场的)抗议活动,表面看来是粉刺霜加梦遗男生的虚荣心作祟;但事实上,两性均有代表出面,所有参与者都强调,他们沮丧的根源,是对自由的渴望(或者说更是一种生理需求)。
一个理性的50岁妇女(裙装、珍珠饰品、风衣、大手袋)小心翼翼地坐在角落书柜顶上,抽着烟观察、倾听,在创作本上记笔记。
她非常好奇,非常投入,兴致盎然。
她就是露辛达·克雷门茨。
她皱起眉头,喊道——克雷门茨:这位小姐,留神脚下!
房间对过:一个穿着高领毛衣、工作服、长袜配凉鞋,再加格纹摩托车头盔(在整个故事中一直戴着)的学生踩着挂毯(图案是骑士、淑女、狮子、独角兽)边,对着粉盒里的小镜子检査自己的妆容。
她低头看脚下,很尴尬。
她小心翼翼地退后,把挂毯弄干净。
她回望克雷门茨,吐了吐舌头。
她就是朱丽叶。
克雷门茨挑起一侧眉毛。
办公桌上:教授阻止了对“后”的侧翼进攻。
房间各处响起欢呼或惋惜声。
克雷门茨(旁白):它喷薄而出,成为一种象征,所有人都在谈论它。
内景,餐厅,夜晚一套舒适的五楼公寓,里面堆满了书籍和纸张。
一对40岁左右的夫妇坐在一张未来主义风格的白色圆桌旁,桌下地面铺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圆毯。
丈夫穿着套头毛衣,留着长鬓角。
妻子穿着宽松长袍,头发编成长辫。
后景里:双胞胎女孩,13岁,待在厨房里,一边吃饭一边收听收音机里的新闻报道。
克雷门茨冷淡地面对着她的朋友。
那位丈夫旋转开瓶器。
克雷门茨(旁白):3月5日。
B家推迟了晚餐。
大儿子19岁,从昨天早上开始就不在家。
父亲在中午的时候偶然见到了他,他正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游行。
他们的口号是——(切至)一堵石墙。
墙上胡乱喷涂着口号——克雷门茨(画外):“孩子们是刺头。
”(切至)那位丈夫倒酒,克雷门茨点燃香烟。
她开口,语气淡然。
克雷门茨:我需要一个烟灰缸,如果你在乎这块地毯的话。
丈夫连忙去拿接烟灰的器具。
妻子怯生生地坐着,一言不发。
克雷门茨冷静地抬头,看着有瑕疵的枝形吊灯。
克雷门茨(旁白):当地新闻报道,右翼法学生在大学门口徘徊,企图骚扰左翼示威者(他们的天敌),然而,当警察采取行动驱散示威游行时,右翼学生却挺身而出,捍卫左翼学生。
丈夫递过来一个超大的水晶碗(看起来重达一公斤),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就在克雷门茨的香烟下方,恰好烟灰即将掉落。
克雷门茨:谢谢。
克雷门茨吐出一口烟,丈夫静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里有些不自在。
克雷门茨(旁白):还有一位客人到现在也没有露面。
对此,我感激不尽(起初没人告诉我还邀请了他)。
丈夫和妻子同时开口。
丈夫:我们无意冒犯你。
很抱歉。
妻子:我们觉得,如果告诉了你,你可能会婉拒邀请。
克雷门茨:的确。
从室外隐约传来:喊声、歌声、时不时的砰砰声。
克雷门茨(旁白):医学生在无聊城电台描述了今日在街头控制激进人群的手段。
报道原文如下——妻子:不妨给他个机会。
他很聪明。
丈夫:等了多久了?
他叫什么来着?
克雷门茨(耐性十足):我知道你们是好意。
克雷门茨(旁白):“一开始,暴露在外的皮肤会有刺痛感。
”奇怪的是:克雷门茨和这对夫妇——三个人——都没有去碰酒杯,而是端起水杯。
每个人都喝了一大口。
克雷门茨把水咽下去。
克雷门茨:我又不是老处女。
丈夫:我们没这么想。
妻子:你当然不是。
克雷门茨(旁白):“随后,眼眶肌肉红肿。
”三个人开始眨眼、眯眼、吸鼻子。
克雷门茨:相信我:我是有意选择单身的。
我更喜欢己告终结的恋情。
我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既不要丈夫,也不要孩子(这是妨碍女性写作生活的两大阻力)。
我们怎么流眼泪了?
丈夫:因为这太可悲了,我们不想让你孑然一身。
妻子:孤独是一种贫穷。
克雷门茨:我不觉得可悲。
我眼睛疼。
你的公寓有问题。
稍顿。
此时,克雷门茨和主人夫妇开始咳嗽,哽咽,揉眼睛。
街头的吵嚷愈演愈烈,现在已经化为震耳的咆哮,不时夹杂着扩音器的喊叫声和此起彼伏的警笛声。
克雷门次(旁白):“最后,涕洒横流,喉咙痉挛收缩,灼痛一阵阵袭来。
”丈夫:给每个窗沿都铺上湿布。
妻子:真不敢相信,居然能传到我们这里。
这可是五楼。
丈夫站起来,走向窗帘。
一道亮光在窗外闪过。
远处回荡着砰砰声。
妻子走进厨房,催促女儿们离开厨房,沿着后面的过道回卧室。
克雷门茨拿餐巾纸挡着脸,穿过公寓,走进浴室。
她关上门。
内景,浴室,夜晚白瓷砖,悬挂的毛巾,一家人的牙刷。
克雷门茨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睛充血。
睫毛膏晕染开来。
她打开水龙头,盯着水流。
在她身后,溅起一点水花。
她皱起眉头。
一双赤脚踩在浴缸边缘,挪来挪去保持平衡。
克雷门茨穿过浴室,唰地拉开浴帘。
泽菲雷利浑身湿漉漉的,头上裹着厚毛巾,抽着他的细支雪茄。
他大吃一惊。
他手里拿着方格纸笔记本和四色圆珠笔,句子正写到一半。
停顿。
泽菲雷利:我没穿衣服,克雷门茨太太。
克雷门茨:我看得出来。
泽菲雷利:你怎么哭了?
克雷门茨:催泪瓦斯。
泽菲雷利闻了闻空气。
克雷门茨也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平静地承认——克雷门茨:而且,我觉得我有些难过。
泽菲雷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和克雷门茨对视片刻。
泽菲雷利:拜托,请转过身去。
生理变化让我有点害羞。
克雷门茨猛地拉上浴帘。
她回到洗脸池前,在药柜里找了找,翻出一管睫毛膏。
洗眼补妆。
克雷门茨:去告诉你父母,你回家了。
他们很担心你。
泽菲雷利(画外):我得回路障那儿。
克雷门茨(质疑):我没看到有路障。
泽菲雷利(画外,闪烁其词):我们还在建。
克雷门茨(镇定地):哦。
你在写什么?
泽菲雷利再次拉开浴帘。
他举起笔记本,铿锵有力地说——泽菲雷利:我们的宣言。
顺便说一句,我告诉过他们,别邀请保罗。
也许你有些难过,但我觉得你并不孤单。
克雷门茨(得到了声援):的确!
泽菲雷利:我在抗议活动中看到你了。
你在书柜顶上(记笔记)。
(心痒)关于我们,有什么故事吗?
写给堪萨斯人民看的。
克雷门茨(稍顿):也许。
泽菲雷利(指他的宣言):这么说,你应该研究一下我们的决议。
或者,总之,你能帮忙校对一下吗?
我父母认为你是个好作家。
克雷门茨:给我吧。
泽菲雷利从浴缸里蹦出来,溅起水花,他赤身裸体冲到浴室另一头,把方格纸笔记本塞进克雷门茨手里,然后飞快跑回去,又滑进水里。
克雷门茨打开笔记本阅读,她皱着眉头,翻动纸页。
房间外面,门铃响起,小狗吠叫。
克雷门茨有些疑虑,说道——克雷门次:手有点潮。
泽菲雷利(犹豫):是事实?
还是比喻?
克雷门茨:两者兼有。
依据是封面(有水渍)——以及前四句。
泽菲雷利(被触怒了):不许批评我的宣言。
克雷门茨(挑起一侧眉毛):哦。
你不想听听评论吗?
泽菲雷利(有点动摇):我不需要评论。
我需要吗?
我只是请你校改一下,因为我觉得宣言之精彩足以给你留下深刻印象。
克雷门茨:那就从拼写错误开始。
泽菲雷利(斜眼瞟过去):那是什么?
克雷门茨拿出一支红色毡头笔,当即像撰写审读意见一样给宣言打分。
泽菲雷利紧张地注视着。
(切至)克雷门茨出现了,手里拿着方格纸笔记本。
一个金发男人跟那对夫妻坐在桌子旁等着,他身材高大,胡须稀疏,穿着条绒外套。
他立刻站起身。
显然,无论他是从哪里过来的,这段旅程都很不容易。
他的袖子被撕破了。
衬衫也扯开了。
前额贴了块纱布。
灰头土脸,衣着凌乱,还带着青紫的瘀伤。
他矜持地微笑。
这位就是保罗。
克雷门茨颔首致意。
克雷门茨:嗨。
丈夫:保罗·杜瓦尔。
妻子:露辛达·克雷门茨。
保罗(微微躬身):你好。
保罗亲吻她的双颊。
克雷门茨整个人显得很僵硬。
克雷门茨:你的胡子扎到我了。
保罗微微后退。
克雷门茨加入他们。
保罗落座,开始滔滔不绝。
克雷门茨的旁白继续。
克雷门茨(旁白):不速之客终于来了。
看起来像地狱一样糟糕。
描述自己穿越城市的艰辛旅程——火车停驶,公交车停驶,窗户玻璃碎裂,铺路石四处乱飞。
女孩们回到厨房,她们现在穿着睡衣,把衬衫住上拉,遮住口鼻,调高收音机的音量。
丈夫重新斟满酒。
妻子送上小萝卜待客。
与此同时,保罗在做总结。
保罗:如果学生挂科,教师算不算成功?
这一点还有待观察。
无论如何,(转换话题)我们在这里见面了。
大名鼎鼎的露辛达。
你好。
保罗微笑。
克雷门茨做了个“停”的手势,然后直言不讳——克雷门茨:我不知道你要来。
他们没告诉我。
这不算正式见面。
保罗一怔。
他看向那对夫妻。
他们不自在地咕哝了两句。
克雷门茨突然抓住自己的珍珠项链,往上翻白眼,发出咯咯的声音,假装窒息,然后一头栽在盘子上装死。
保罗欲言又止。
丈夫抬头看天花板。
妻子低头看餐桌。
浴室门又打开了,泽菲雷利走进客厅。
他衣服上罩着一件透明雨衣,脸戴着防毒面具。
他的声音在呼吸器里回荡。
泽菲雷利:晚上好。
夫妇俩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泽菲雷利又递给克雷门茨一个防毒面具。
她站起身,戴上面具,声音嗡嗡地对主人说道——克雷门茨:请恕我先行告退。
克雷门茨跟着泽菲雷利穿过客厅。
画外:公寓的前门打开又关上。
困惑的保罗和恼怒/难堪/忧心忡忡的夫妇坐在桌边,尴尬地沉默着。
女孩们从厨房往外看,躲在睡衣下面窃笑。
内景,步梯公寓,白天位于高楼层的一间狭小的卧室。
克雷门茨(穿着玫瑰睡衣)坐在床上,吃着烤焦的面包,读着她的创作本,用搁在膝头的便携式打字机飞快地录入。
泽菲雷利坐在她身旁,跟往常一样一丝不挂,翻看宣言,气哼哼地盯着数不清的红色校订标记。
她抽烟,他则是抽细支雪茄。
克雷门茨(旁白):3月10日。
泽菲雷利又看了一眼。
他指着房间另一边,故作谦虚地说——泽菲雷利:又是我。
克雷门茨抬起头。
插入镜头:一台小型黑白电视机,放在床脚的推车上。
屏幕上:主持人宣读公告,然后放映资料镜头。
字幕是“昨夜”,内容是一个营的防暴警察(手持警棍和塑料盾牌)跟一群学生抗议者(武器是铺路石和破瓶子)两相对峙。
针锋相对的两个群体挤在一处狭小空间里,他们之间的塑料扳条箱上,摆着另一个棋盘。
一波疾风骤雨般的进攻/反击,泽菲雷利和一名防暴警察指挥官互吃“兵”“象”“车”等棋子,然后停了下来。
(叠印的棋盘覆盖在导致对局中断的运动上。
)克雷门茨(旁白):市政服务暂停一周,目前恢复无望。
公共交通停驶。
垃圾成堆,无人清理。
学校罢课。
没人送邮件,没人送牛奶。
泽菲雷利“后”斜飞七格,进逼对手。
围拢在四周的警察和激进学生一齐紧张地倒抽冷气、做鬼脸、叹息、窃窃私语。
(闪光灯亮了一下)泽菲雷利谨慎地说道——泽菲雷利:将军。
防暴警察指挥官从容自若,出人意料地横行一步,避开杀着。
泽菲雷利很惊讶,带着克制的钦佩点了点头。
(字幕闪烁:“陷入胶着!
”)克雷门茨(旁白):正常的现实生活是怎样的?
下个星期,下个月,无论何时(如果有的话)我们总有机会再次体验它。
所有人都在猜测。
很难想象这些学生(极度兴奋、天真、勇敢)会顺从地重返教室。
克雷门茨看向泽菲雷利。
他又被她的校订惹恼了。
他指了指——泽菲雷利:这一部分是什么?
克雷门茨俯身,眯起眼睛研究这一页。
克雷门茨:我加了一个附录。
泽菲雷利(难以置信):你这是开玩笑吧。
克雷门茨(一脸无辜):不,不是。
泽菲雷利(震惊):你就这么写完了我的宣言?
都不带我。
克雷门茨:我是用你的口吻写的。
只是更明了,更简洁,不那么诗意。
这么说吧,这不是我起初校订的那份宣言。
泽菲雷利感觉受到了侮辱。
门铃响起。
克雷门茨下床,走出房间,随手关上身后的门。
压低的声音穿过墙/门透过来。
泽菲雷利皱起眉头,焦虑不安。
他竭力竖起耳朵偷听。
他咬指甲。
克雷门茨重返卧室,回到床上。
泽菲雷利盯着她,等她开口。
最后——泽菲雷利:是谁?
克雷门茨:你母亲。
泽菲雷利(着急):我妈妈?
她想干什么?
你告诉她我在这里了?
克雷门茨:是的。
泽菲雷利(震惊):为什么?
克雷门茨(简洁地):因为她问了。
我从不说谎。
泽菲雷利(担心):她难过吗?
克雷门茨:我不这么认为。
泽菲雷利(不相信):她说什么?
克雷门茨:她点了点头。
泽菲雷利(迟疑):你是怎么说的?
克雷门茨:我告诉她我正在写文章,是关于你和你朋友的。
泽菲雷利(来了兴趣):原来如此。
克雷门茨(耸肩):我已经写了一千字了,我要求采访她。
泽菲雷利(有点发蒙):她同意了?
克雷门茨:当然。
泽菲雷利(非常激动):我很难过。
我说不清自己的感受。
我惹上麻烦了?
为什么我妈妈会这么冷静?
应该这样吗?
这些话不能见诸报道哦。
一切。
我的整个生活。
(脆弱)我现在该怎么办?
克雷门茨(稍顿):我应该保持新闻记者的中立态度。
停顿许久。
泽菲雷利发自内心地说(此时他成熟了些许)——泽菲雷利:我喜欢你的果敢无情。
我觉得,这正是你的魅力所在。
你己经写到一千字了?
克雷门茨得意地点点头,指着打字机上的纸页。
泽菲雷利瞟了一眼。
克雷门茨伸手盖住文字。
泽菲雷利继续读他的宣言。
克雷门茨又写了一小段。
克雷门茨(旁白):行动者是孩子们。
未及两周便打破了千年的政治秩序。
何以如此?
何至如此?
生变之前,风起何处?
内景,学生咖啡馆,晚上“严肃”咖啡馆的前厅里挤满了20岁上下的年轻人,他们灌足了咖啡因或酒精,并肩在吧台、包厢和餐会上高谈阔论。
自动点唱机里播放着古典音乐。
一群人围着一台弹球机,上面装饰着问号、无穷符号、原子/分子和说明文字:“现代物理学!
”一名侍者快步穿过热闹的人群,把摞着三层咖啡杯叮当作响的托盘高举过头顶,杯里盛的是双倍浓缩咖啡。
(注:咖啡馆的年轻顾客均随身携带各种内容高深/晦涩难懂的平装书,无一例外。
)字幕:去年春天泽菲雷利(旁白开始讲述):那是另一个时代,另一个无聊城。
我想,大概是六个月前吧。
(总之,我的双胞胎妹妹那时还只有12岁。
)插入镜头:灯光照亮自动点唱机的唱片标题“G-7《狂热舞曲》”。
泽菲雷利的旁白继续——泽菲雷利(旁白):你跳的舞曲是《狂热》和《热牛奶》。
蒙太奇:咝咝的杂音,然后是法国流行乐器奏出的第一个音符(节奏飞快、叮当作响的赋格)。
摄影机在留着寸头、拖把头、童花头和卷发的大学生中游走。
男生们穿着大衣、两扣粗花呢上衣、紧身吊脚裤。
女生们穿着针织迷你裙、平底芭蕾舞鞋和紧身连衣裤。
泽菲雷利(旁白):你做好发型,来蓬皮杜餐厅、面包丁餐厅,或者海鲜餐厅。
四个男生和女生站在一处,抢话聊天。
其中一人比了个有象征意义的手势,然后又做出摆动的手势。
其他人大笑。
泽菲雷利(旁白):你的俚语中要夹杂着零星的拉丁语、哲学术语和手势。
螺旋楼梯顶端通向夹层小包厢,四周有围栏,天花板压得很低。
墙壁黑板上写的每日特色菜单己经被擦掉,故意涂改成“法式舌头大便三明治”。
朱丽叶(此前见过,踩在院长办公室挂毯上的那位)坐在餐桌旁,向一群崇拜者/批评者发表演说。
她用便携的小化妆镜检查自己的妆容。
泽菲雷利(旁白):魔鬼的信徒无休无止地争吵、辩论,令人作呕,他们只是为了争论而争论。
朱丽叶:我一个字都不同意。
对立的小团体头对着头凑在一起玩西洋双陆棋、大冒险和填字游戏;比赛推倒多米诺骨牌(排成曲线形、台阶形、扇形,咔嗒声响彻咖啡馆,用火柴棍、鞋带和起泡水玩出种种花样);还有我们看到泽菲雷利、维特尔和米奇-米奇各据一张棋盘——在下棋。
泽菲雷利(旁白):每个小团体都有自己的对手。
坚果对螺栓。
棍棒对石头。
运动员的对头是我们——书呆子。
米奇-米奇无精打采、心不在焉,他把折得皱巴巴的信重新读了一遍,然后拿起兵走棋,敲了一下计时器。
他的对手立刻把棋子吃掉了。
稍顿。
泽非雷利(画外):米奇-米奇没能完成学业,被送去为国效力(在芥末区待了三个月)。
米奇-米奇认输,把“王”放倒,把信揉成一团,穿上大衣,从桌边离开。
他在玻璃窗外再次进入画面(时近黄昏,下着毛毛细雨),点燃香烟,小跑着穿过拥塞的车流,下楼梯进入扑街区地铁站。
还在下棋的泽菲雷利留神看着他,忧形于色。
他望向维特尔。
维特尔耸耸肩。
泽菲雷利从米奇-米奇的桌子上抓起揉皱的纸团,展开铺平。
插入镜头:一张正式征召令,红色印章盖在薄薄的蓝色卡片纸上。
通栏标题:义务兵役报到。
(切至)夜晚。
前厅的角落里,两桌人皱着眉头,彼此瞧不顺眼。
朱丽叶用小镜子查看自己的妆容。
字幕:一个月后朱丽叶:极权主义发动了不义的侵略战争,而他同意代表帝国主义军队作战,此时,他的原则在哪里?
泽菲雷利(难以置信):他是被派往芥末区的。
是履行义务为国效力。
维特尔:是强制服役。
朱丽叶(斩钉截铁):都是一回事。
泽菲雷利:你居然敢胡扯?
谁允许你诋毁我们朋友的?
你有没有想过,此时此刻,就在深夜,他可能正背着二十公斤的弹药急行军,也可能正淋着雨用杯子挖厕所壕沟,还得给烂土豆削皮。
他也不想当兵啊。
维特尔:是强制服役!
朱丽叶:他应该放把火,然后走人。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咖啡馆里其他人骤然收声,倾听这场关于米奇-米奇的辩论。
在另一张桌子旁,一个法学预科生低声说道——有头脑的女孩:最低刑罚,监禁六个月,不良记录不可撤销。
泽菲雷利从挑衅中醒过神来,反驳朱丽叶——泽菲雷利:说得容易。
总归你是在“严肃”里舒舒服服地待着。
朱丽叶(斩钉截铁):都是一回事。
另一个声音从画外插入谈话。
米奇-米奇(画外):仅此一回,她说对了。
拥挤的酒吧里,众人转身。
米奇-米奇独自一人站在敞开的门外、坐满人的露台前。
他穿着一件长可及地的蓝色披风,戴着海军贝雷帽,蓝色军裤的裤脚塞在泥泞的战靴里,肩上扛着一个硕大的蓝色迷彩旅行袋。
现在所有顾客都紧盯着他。
泽菲雷利起初张口结舌,愣了下才说出话来——泽菲雷利:米奇-米奇,你怎么来这里了?
你应该在芥末区再待两个月的。
特写:米奇-米奇受到了重创(心理上的)。
克雷门茨的旁白重新出现,透露了以下信息。
克雷门茨(旁白):五年后,我亲自翻译了米奇-米奇·西姆卡对其“国家义务兵役”的诗意诠释(《再见,泽菲雷利》第二幕的闪回场景)。
内景,军校学员营房,晚上舞台上方的昏暗灯光,笼罩着水泥盒子式的驻军宿舍。
排列的三层床勾勒出舞台后景(搭配上煤渣砖和原木梁)。
前台左侧:工业用鼓式加热器无精打采地冒着气泡。
前台右侧:五个便池的厕所,管道轰隆作响。
一个不带灯罩的灯泡孤零零地悬挂在舞台中央的上方。
床铺和鞋柜间:十八名学员穿着白色的拳击短裤、白色的贴身汗衫(下摆塞在短裤里)和拖鞋。
一名教官,同样的衣着,只是多了白色的圆形平顶军帽和枪套,斜靠在床侧梯子上,端着塑料茶杯喝水。
他作势对聚精会神的学员耳语,声音却足以让观众听到。
教官:在北非,我屁股中弹;在南美,我的左臂里留下了一大块榴弹片;在东亚,我的下腹腔感染了一种罕见的肠道寄生虫,由微生物传染的——现在我还带着它们呢,都留在我的身体里了。
但是我从不后悔选择穿上这身军装——教官冲着自己的衣服(舞台指示注明,是内裤)比画了一下。
教官:——再过十六年,我就能拿退休金了。
(看表)好,这就是你们的睡前故事,女士们。
熄灯!
学员们争先恐后跑回自己的床铺,声音洪亮地完成呼唤与应答/就寝命令这一仪式(“嘿!
呵!
哈!
”“熄灯!
盖毯子!
”“把毯子盖严!
闭上眼睛!
祈祷!
”),随后是感激的、神圣的、虔诚的、压低声音的喃喃祈祷、画十字和“阿门”——然后寂然无声。
教官走上螺旋形楼梯,回到楼上的书桌和小床前,现在只能看到他在发亮的由色长方形幕布上映出的身影。
一个上铺学员在被单下辗转,弄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1号学员:嘘。
停顿良久。
上铺的学员再次撑着胳膊肘,弄出动静。
1号学员:嘘,米奇-米奇,嘘。
再次停顿。
上铺学员坐了起来。
1号学员:嘘。
米奇-米奇。
你想当什么?
米奇-米奇(在这个场景中是由一位戏剧演员来饰演的,他训练有素,演技精湛),从下面的一个铺位探出身子,无奈且恼火。
米奇-米奇:什么?
1号学员:你想当什么,米奇-米奇?
米奇-米奇叹了口气。
他认命地开口回答,此时其他学员从床铺上爬出来,回到此前所在的位置,专心聆听。
米奇-米奇:凭我的成绩,能当助理药剂师。
2号学员:那你满意吗?
米奇-米奇(平静地):说得过去吧。
我原本应该更用功的。
1号学员:你呢,罗布雄?
3号学员:我没得选,只能去我父亲的玻璃厂,总得有人接手。
1号学员:这也正常。
2号学员:沃日拉尔,你有什么打算?
4号学员:我想,我会成为一个讨人喜欢的败家子,步父系和母系家族诸位兄弟的后尘。
1号学员:你那些兄弟们棒极了。
3号学员:我爱你的兄弟们。
米奇-米奇(稍顿):你呢,莫里佐?
没有回答。
米奇-米奇重复了一遍问题。
米奇-米奇:莫里佐?
你想做什么?
莫里佐,戴着眼镜,胆小,苍白,在下铺轻声回答——莫里佐:抗议者。
1号学员(迟疑):他说什么?
2号学员:他说“抗议者”。
3号学员(困惑):他什么意思?
1号学员:我不知道。
4号学员(不确定):我以为莫里佐是想成为一名地质化学教授。
米奇-米奇从上铺探头看向莫里佐,惊讶地说道——米奇-米奇:莫里佐在哭。
房间另一边,从黑暗中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声音:嘘!
1号学员弹起来,跪坐在床铺上,气恼地低声喊道——1号学员:谁说的“嘘”?
沉默。
莫里佐又开口了,平静但坚定。
莫里佐:我不想当什么教授。
米奇-米奇(底气不足):再过八周,莫里佐,再过八周我们就服完兵役了。
莫里佐:我指的不是兵役。
我是说,从我们退役直到退休。
我的意思是,在我生命的后四十八年。
我不会当什么教授。
我无法想象自己如何在父母的世界里做一个成年人。
莫里佐打开床边的窗户,悄然没入夜色中。
稍顿,然后是令人心惊的砰的一声。
米奇-米奇倒吸一口冷气,惊叫出声。
米奇-米奇:莫里佐!
米奇-米奇下床,冲进莫里佐的铺位,痛苦地尖叫。
米奇-米奇:他从窗户跳出去了!
他探头向下看,其他学员也慌忙凑过来。
1号学员:他死了吗?
米奇-米奇:我不知道。
2号学员:这儿离地面多远?
米奇-米奇:五层楼,楼层还都是挑高的。
3号学员:昨晚下雨了,也许地面还是软的。
米奇-米奇:他不动了。
舞台上的灯光慢慢暗下去,米奇-米奇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他喃喃地重复——米奇-米奇:他不动了。
(稍顿)他还是不动。
(稍顿)他还是不动。
(稍顿)他还是不动。
(稍顿)他还是不动。
(切至)咖啡馆,场景和我们离开时一模一样。
米奇-米奇穿过寂然无声的房间,走向他的朋友们。
泽菲雷利还没回过神来,但被打动了,站起来,亲吻米奇-米奇的双颊。
米奇-米奇拥抱泽菲雷利。
他转身面对更多人,登上一把椅子,指着胸前的三色布制徽标,徽标呈盾形,画着一颗飞行的子弹,写着:芥末军团学员。
他简单地说道——米奇-米奇:我再也无法向这个徽标敬礼了。
米奇-米奇把徽标扯下来,用打火机点燃。
在场众人(包括朱丽叶)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泽菲雷利目瞪口呆,他慢慢地抬手鼓掌。
朱丽叶也加入了他。
维特尔的掌声更为热烈。
最终,整个房间掌声雷动。
泽菲雷利(旁白):第二天早上,米奇-米奇因擅离职守和亵渎神圣被捕,“严肃”咖啡馆成为青年理想主义者运动的总部。
点唱机上方:朱丽叶从镜壁上扯下帅哥照片(金发碧眼、古铜色皮肤),换上一张公共知识分子头像(圆眼镜、羊毛围巾、烟斗)。
焦躁不安的泽菲雷利突然从旁边冒出来。
泽菲雷利:你在干什么?
朱丽叶:用弗朗索瓦-马利·沙尔韦替换“顶尖”。
泽菲雷利(愣了):他们可以共存。
“顶尖”和沙尔韦。
朱丽叶:“顶尖”是一种商品,其背后是大型企业集团旗下的唱片公司,控制他们的是支持卫星国傀儡政权的官僚。
他唱出的每一个音符,代价都是西非一个农民的生命。
泽菲雷利不为所动,他投入一枚二十生丁的硬币,按下两个按钮。
另一首热门的法国独唱歌曲(男高音加气势磅礴的管弦乐伴奏)在房间里轰然响起。
灯光旋转闪烁。
立刻,咖啡馆里的顾客开始起舞,跟着“顶尖”放声高歌。
泽菲雷利和朱丽叶冷冷地对视一眼,然后移开目光,看向各自的追随者。
克雷门茨继续扮演叙述者的角色。
克雷门茨(旁白):接下来,无聊城的老一辈和年轻人之间开始针锋相对,这一点大家始料未及。
角落里,朱丽叶借助小镜子观察泽菲雷利的一举一动。
在她对面,泽菲雷利借助天花板上倾斜一定角度的镜子,盯着朱丽叶镜中映像的映像。
他抽着细支雪茄。
蒙太奇:破旧的公寓酒店的庭院。
一扇荷兰门的上半截敞开着,一位身材敦实的女门房站在门框那里,跟一个态度和蔼的宪兵和一群上了年纪的邻居(戴着护眼墨镜,拎着网兜式杂货袋)私下嚼舌根。
邻居们听得入迷。
克雷门茨(旁白):8月。
社区私语活动谴责学生运动。
“严肃”咖啡馆外的死胡同。
一队警察七手八脚把成桶的咖啡豆倒进下水道。
克雷门茨(旁白):9月,“严肃”咖啡馆的营业执照被官方下令吊销。
俯瞰码头的高楼的孟莎式屋顶。
一处狭小破烂的广播室,维特尔和另外两个戴着耳机、叼着香烟的学生主持人对着麦克风讲话,语速飞快。
旁边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六米高的广播塔。
克雷门茨(旁白):10月,宣传委员会在物理系房顶上竖起非法广播塔。
厨房,墙壁上贴着瓷砖,悬挂着黄铜汤锅和平底煎锅。
一家二十余口,祖父母、姑母、叔父和堂兄弟姐妹们围坐在一张胶木长餐桌前,切块分吃一个足有自行车轮子大小的薄煎饼。
米奇-米奇穿着睡衣,头上戴着金箔纸制成的王冠。
克雷门茨(旁白):11月,米奇-米奇被假释,由父母担任监护人。
一个无所事事的图书管理员两眼放空。
在她身后,一排排的书架、堆台、手推车——全都空空如也,仿佛被遗弃。
克雷门茨(旁白):12月,大图书馆发生借书抗议(书籍被抢借一空,直到大批逾期罚款生效之前五分钟才归还)。
大学餐厅的台阶。
一排学生挽着臂膀,拿餐盘当盾牌,挥舞着餐盘,挡在大门口。
克雷门茨(旁白):1月份,学生自助餐厅出现膳食计划封锁。
学生公寓的正立面。
女生们挤在窗前,把临时找来的绳索垂下去,送到攀着下方窗台的男生手中。
克雷门茨(旁白):2月,女生宿舍起义。
此举最终导致了——外景,大马路,傍晚石板大道,跨越半个街区,道路两旁是一排排宏伟的石砌公寓楼。
一端是路障,用课桌、椅子、书柜、地球仪、显微镜和打字机堆起来的,高达四五米。
另一端是小型汽车,有的烧成黑色,有的还在冒烟,有的侧翻,有的倒置,有的竖立,有的一分为二,不一而足。
道旁门对门幵着两家咖啡馆,一家是“恶之花”,另一家是“美国人”。
排水沟细细的水流顺着路中央流淌,就像穿过峡谷的小溪。
地铁站:鞋童区。
克雷门茨(旁白):——3月,棋盘革命。
学生抗议者成群结队,坐在堆积的瓦砾和损毁的汽车上,蹲或悬在店面的遮阳篷和窗台上,指挥交通(总之,有一位在干这事)。
单纯的旁观者(老幼皆有),站在阳台上或敞开的窗口前,在两家咖啡馆露台餐桌前吃吃喝喝,摆好姿势拍摄旅游团体照(T恤衫上印着“自由城中学生田径赛”)。
一组防暴警察排好队形,站在路障另一侧,大约五十米开外。
米奇-米奇和维特尔高据临时路障正中间——离朱丽叶不远,她独自坐在折叠梯顶端。
每个人(抗议者、旁观者、防暴警察)都拿着一本淡粉色的小册子,封面上是凸版印刷的通栏标题:《“严肃”咖啡馆:宣言》。
他们聚精会神地阅读,时而翻页。
泽菲雷利焦虑地徘徊在同伴中,留意他们的反应(尤其是朱丽叶的反应)。
他摆弄着他的细支雪茄。
扩音器里一个声音轰然响起——防暴警察(画外):“王”“车”易位。
泽菲雷利、米奇-米奇和维特尔飞奔到一辆金属推车前,车上摆着一个棋盘(只有黑棋)。
泽菲雷利坐到一把餐厅藤椅上。
他权衡自己的选择,几乎瞬间做出决定,走“马”对抗没露面的对手。
米奇-米奇迅速用粉笔在一块小石板上写下走子,用一根细长的竿子把石板举到空中。
(切至)防暴警察。
先头部队中的一个通讯信号员坐在他自己的金属推车上,操作一个远程野战电话系统。
他拿起一副双筒望远镜,凑到眼前。
插入镜头:双筒望远镜的视角,从课桌堆起的路障上方冒出一块石板,上面写着“‘马’Q.B.3”。
信号员用步话机传讯。
信号员:跳“马”到后翼象线第三格。
(切至5无聊城市政厅的战情室(长会议桌、高高的皮椅、多台电视机)。
一位市政助理听着电话线另一端的汇报,点了点头,在一个正式记事本上潦草地写了几笔。
他把消息呈递给市长(75岁,须发苍苍,衬衫袖子卷起,马甲纽扣解开),市长坐在他自己的棋盘旁(只有白棋),四周围着一群政治顾问和弈棋策略分析师。
市政助理:市长先生,他走棋了。
市长扫了一眼这条信息(顾问越过他的肩膀看笔记本),把本子抛到一边,双手叉腰看向棋盘。
他的手指落在自己的“马”上,团队低声表示支持/犹疑,他略略一顿,然后果断走棋。
(切至)防暴警察。
信号员点头,对着麦克风大喊,把吃子的信息用扩音器传送出去。
信号员:“马”吃“马”!
(切至)泽菲雷利把他的“马”从棋盘上拿走,双手合十,凝神思考。
米奇-米奇和维特尔继续阅读粉红色的小册子。
泽菲雷利分神问道——泽菲雷利:你们翻到哪一页了?
米奇-米奇和维特尔眼睛盯着页面,同时作答——维特尔:最后一章。
米奇-米奇:最后一段。
泽菲雷利等待。
(太阳落山。
街灯闪烁亮起。
)米奇-米奇和维特尔合上小册子,深受启发,钦佩地缓缓点头。
他们正要开口,朱丽叶的声音从梯子顶端传來,厉声责问——朱丽叶:你管这叫宣言?
泽菲雷利、米奇-米奇和维特尔抬头望去。
朱丽叶气冲冲地下到地面。
维特尔:你觉得不是?
米奇-米奇:有什么问题?
泽菲雷利(为自己辩护):我认为是。
从定义来看没问题。
其他学生抗议者也围拢过来。
朱丽叶翻开做了标记的一页,大喊——朱丽叶:第二页。
“第七号公告”。
围观的学生越聚越多,他们翻开自己的粉红色小册子,迅速找到指定的段落。
朱丽叶的手指掠过文字,她飞快地、不出声地往下读,来到那一相关的段落——然后她着重宣读了这段文字,语气轻蔑,又混杂着愤怒和痛苦。
她的声音淹没在克雷门茨的旁白中。
克雷门茨(旁白):尽管他们的动机极为纯粹(创造一个自由的、无国界的、乌托邦式的文明),然而,学生们还没等团结起来就分裂成了若干派系。
朱丽叶翻到另一处存标记的段落。
朱丽叶:第五页。
“第1(b)条”。
朱丽叶轻声快读,然后再次高声朗读,声音又被克雷门茨的旁白压了过去——克雷门茨(旁白):现在,有一件事终于水落石出——他们是在回应他们的父母。
他们想做什么?
捍卫他们的幻想。
光芒四射的抽象理念。
朱丽叶翻到另一处有标记的段落。
朱丽叶:第十一页。
“附录三”。
朱丽叶第三次默念/朗读。
克雷门茨(旁白):我相信他们比我们更好。
朱丽叶读完引用的文字,举起小册子,义愤填膺地加以批评。
朱丽叶:是谁未经授权就拨款大批量印刷这份愚蠢、含糊、诗意(结果却适得其反)的文件?
按理来说,我才是财务主管!
而且,谁需要阑尾(意指己经退化的器官)呢?
米奇-米奇和维特尔不受干扰,继续对泽菲雷利唱赞歌。
米奇-米奇:这是整本册子里最好的部分。
维特尔:或许也是我最喜欢的段落。
泽菲雷利(犹疑):其实是在克雷门茨太太建议下完成的。
这个附录。
朱丽叶(无意中听到):是克雷门茨太太写的?
泽菲雷利(更正):是润色。
其中某些段落。
聚集在一起的人群,转头看向站在内圈之外、此前未被留意的克雷门茨,她正在创作本上做笔记。
她有点害羞。
朱丽叶表示反对。
朱丽叶:她干吗要参与进来?
她应该保持新闻中立。
米奇-米奇和维特尔当即同声反驳。
维特尔:没有这种东西,压根儿不存在。
米奇-米奇:新闻中立这个概念不足为信。
朱丽叶厌恶地把手里的宣言撕成碎片。
泽菲雷利错愕。
朱丽叶:我们没有任命你(或者克雷门茨太太)给我们做发言人。
你的任务是下棋。
泽菲雷利指着地上的碎片,声明——泽菲雷利:那本册子上有我给你写的致辞。
朱丽叶(心虚):哦。
朱丽叶蹲下,在碎纸片中翻找。
找到一张有手写致辞的纸片。
她读了一遍,然后把它塞进衬衫口袋。
朱丽叶:我会保留这个当纪念品。
但其余的部分,我一个字都不赞同。
朱丽叶用小镜子检查她的妆容。
泽菲雷利看起来受到了伤害。
米奇-米奇和维特尔轻拍他的后背。
克雷门茨不满地盯着朱丽叶。
克雷门茨(旁白):提醒自己,在宣言的写作中,你只是客串角色。
这不是属于我的战斗。
别插手,露辛达。
闭上你的嘴。
尽管如此,克雷门茨还是忍无可忍,高声发言。
克雷门茨:我不得不说上几句。
(对朱丽叶说)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朱丽叶。
如果你收起你的粉扑(哪怕是一分钟,恕我冒犯),自己动脑子想想(哪怕是一分钟,恕我冒犯),你可能会意识到,你们都身处事内。
即使防暴警察也不例外。
朱丽叶手下一顿,看着镜子愣住了。
学生抗议者们急切而好奇地凑近,交头接耳议论此事。
朱丽叶猛地扣上粉盒,客气地回嘴。
朱丽叶:我不是小孩子了,克雷门茨太太。
我一向自己动脑子思考。
(把志同道合的同伴包括进来)我们都是这样。
米奇-米奇和维特尔再次同步回复——米奇-米奇:我不这么认为。
维特尔:有些是。
有些不是。
扬声器里又响起了信号员的声音。
信号员(画外):该你们了!
泽菲雷利(紧张起来):我们得走下一步棋。
朱丽叶(对克雷门茨说):你认为我没有自省?
或者对待大事不够认真?
我向你保证,事实并非如此。
克雷门茨(改口):太不礼貌了。
我是说我自己。
我收回那句话。
泽菲雷利来回转头看克雷门茨和朱丽叶。
停顿良久(更多的窃窃私语)。
朱丽叶耸耸肩,语气冷淡。
朱丽叶:随你。
克雷门茨(诚恳地):请原谅。
朱丽叶(疏离地):很好。
克雷门茨(真挚地):对不起。
朱丽叶(冰冷地):知道了。
克雷门茨(强调):谢谢。
你确定吗?
朱丽叶:当然。
朱丽叶转身要走,然后(转念一想)又回来了。
还是有些不放心。
朱丽叶:确定什么?
克雷门茨(理所当然):确定你不是个孩子了。
朱丽叶(语气再次僵硬):非常确定。
克雷门茨(直率地):那就学会接受道歉。
这事很重要。
朱丽叶眼神一暗。
法学预科生在一旁低声断言。
有头脑的女孩:这是一场战斗!
美国老人家对抗法国青年革命者。
朱丽叶(讽刺地追问):对谁很重要?
克雷门茨(实话实说):对成年人很重要。
信号员的声音又一次在扩音器上隆隆响起。
信号员(画外):该你们了!
泽菲雷利(沮丧):我们得走棋了。
市长还等着呢。
朱丽叶心烦意乱,厉声说道——朱丽叶:我不反对你和他上床,克雷门茨太太。
我们都有这个自由。
(事实上,这是我们为之奋斗的一项基本人权。
)我反对的是,(有点歇斯底里)我认为你爱上了泽菲雷利!
这样做不对,或者,至少,是流于庸俗了。
你是一个老处女。
整条街道(奇迹般)一片死寂。
周围所有抗议者和旁观者的注意力全数落到了克雷门茨身上。
她的脸涨得通红。
一瞬间,情绪激动,泪水涌上眼眶。
她平静而庄重地说道——克雷门茨:请不要夺走我的尊严。
泽菲雷利连忙坚定而温和地向大家辩解——泽菲雷利:她不是老处女。
(对朱丽叶说)她不爱我。
(对众人说)她是我们的朋友。
(关于克雷门茨,对朱丽叶说)我是她的朋友。
(关于朱丽叶,对克雷门茨说)她糊涂了。
(关于克雷门茨,对朱丽叶说)她是想帮我们。
(关于朱丽叶,对克雷门茨说)她很生气。
(对众人说)她是个非常优秀的作家。
泽菲雷利转向克擂门茨。
克雷门茨躬身,接受了他的赞美。
泽菲雷利关切地询问——泽菲雷利:这样生活很孤独,是吗?
克雷门茨惊讶地盯着泽菲雷利。
她犹豫了一下。
看向朱丽叶。
朱丽叶嘴唇翕动,却没有说话。
克雷门茨温声答道——克雷门茨:有时候。
(切至)战情室。
市政助理拿着电话听筒,向棋盘旁的市长汇报。
市政助理:仍然没有回应。
市长皱眉。
他拿起棋钟,扫了一眼时间,耸耸肩。
市长:橡皮子弹和催泪瓦斯。
(切至)特写镜头:克雷门茨,依然泪水盈眶。
克雷门次:没错,我应该保持新闻中立,如果它存在的话。
(切至)特写镜头:朱丽叶,泣不成声。
朱丽叶:请原谅,克雷门茨太太。
克雷门茨抓起朱丽叶的手,轻轻一握。
她点头微笑。
朱丽叶看起来很不自在。
泽菲雷利在两人之间,不知所措,却困惑而又感动。
齐射的催泪瓦斯罐、闪光手雷和声波炸弹从三人身后掠过,爆炸、燃烧、撞击,火花四射、响声雷鸣。
抗议者四下散开。
克雷门茨不以为意,安抚众人。
克雷门茨:只是烟火而己。
泽菲雷利和朱丽叶略带敬畏之意,跟克雷门茨待在原地不动。
防暴警察的密集队形翻过或绕过路障,涌上街道,他们挥舞棍棒,发射橡皮子弹,挡开铺路石和飞来的瓶子。
全场一片混乱。
克雷门茨视若无睹。
她指着朱丽叶对泽菲雷利说——克雷门茨:她是他们中最好的。
(然后,对两人说)别吵了。
去做爱吧。
泽菲雷利和朱丽叶尴尬地做了个鬼脸。
克雷门茨指了指不远处一辆斜撑着支架的格纹摩托车(和朱丽叶的头盔很配)。
泽菲雷利和朱丽叶扭头对视一眼。
朱服叶坦率地说道——朱丽叶:我还是处女。
泽菲雷利(迟疑):我也——只有克雷门茨太太例外吧。
稍顿。
克雷门茨耸耸肩,礼貌地说——克雷门茨:的确。
泽菲雷利和朱丽叶不约而同地跳上了摩托车。
他搂着她的腰。
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插入/转动,踹了一脚,发动引擎。
一名学生抗议者推开一个装满体育器材的铁丝网筐。
路障露出一个缺口。
米奇-米奇和维特尔争先恐后地穿过,身后跟着十几个大喊大叫的同伴。
朱丽叶(和她的乘客)骑着摩托车,冲出路障,驶上大路。
克雷门茨独自站在骚乱的中心。
克雷门茨(旁白):3月15日。
插入镜头:一张桌子,一个咖啡杯,一只烟灰缸。
克雷门茨啪地翻开创作本——在这个过程中,一瞥之下,意外发现最后一页有一个上下颠倒的条目(用四色圆珠笔写的)。
她立刻翻到那一页,倒转创作本,研究起来。
克雷门茨(画外):在创作本的文后空白处,我发现了一个匆忙写就的段落。
外景,步梯公寓,夜晚一栋老旧的普通公寓楼的正立面。
摄影机变焦,镜头拉远,从待在灯光照亮的卧室窗口阅读/吸烟的克雷门茨身上,移到邻居的窗口(他们在做饭、熨衣服、吸尘,全副精神都在电视机和收音机上)。
克雷门茨(旁白):不知道泽菲雷利何时有机会写下这段话的。
是那天深夜,在我入睡的时候?
富含诗意(未必糟糕)。
内容如下——(切至)摩托车在宽阔、空旷得可怕的林荫大道上飞驰。
泽非雷利(旁白):穿孔阑尾的后记——一颗所向披靡的彗星,沿着既定的弧形轨道,飞向银河系外的宇宙时空。
我们的动机是什么?
分屏——慢动作:两人的画面(眼睛直视镜头)。
左侧:克雷门茨,身体裹在湿浴巾里,头发用发夹别住,罩着发网,戴着珍珠项链;右侧:朱丽叶,戴着胸罩,没穿上衣,脸上涂着冷霜,套着塑料浴帽。
她们凝视镜中的自己。
泽菲雷利(旁白):对于两段回忆的回忆。
你,杂货店洗发水的皂香,烟灰缸的焦油,烤焦的面包。
她,廉价汽油的味道,呼吸间的咖啡香(加了太多糖),可可脂一般的皮肤。
(她在哪里度夏?
)他们说,你最终难以忘怀的是气味。
大脑就是这样工作的。
(切至)摩托车,另一个角度。
泽菲雷利,搂紧朱丽叶,闭上眼睛。
烟雾和灰烬从他的细支雪茄烟上打着旋飘出来。
泽菲雷利(旁白):我从未读过我母亲的著作。
听说我父亲在上次战争中表现极为出色。
我眼中最好的父母。
内景,学生宿舍,夜晚一间有六张床的卧室。
熄着灯。
泽菲雷利和朱丽叶盘着腿,面对面坐在上铺的被单上。
头顶就是天花板。
他们窃窃私语,语速飞快,咯咯地笑着,相互抚摸,分享垃圾食品和可乐。
浴室门敞开着,一个穿着睡衣的学生在里面梳理头发。
慢慢地,室内背景叠化为恒星、行星、宇宙、无垠的太空等。
一颗渺小的彗星在天际缓慢移动。
泽菲雷利(旁白):女生宿舍。
我是第一次登堂入室(除了在示威期间来搞过破坏)。
我说:“不要批评我的宣言。
”她说:“把你的衣服脱掉。
”我对自己的生理变化感到害羞。
她睁大愚蠢的眼睛看着我尿尿。
亲吻千次之后,她还会记得我在她舌尖的味道吗?
(抱歉,克雷门茨太太,我知道你瞧不上粗鄙的语言。
)插入镜头:大特写——泽菲雷利随意写下的后记。
太过潦草,难以解读。
克雷门茨的旁白再次响起——克雷门茨(画外):由于笔迹潦草,附在页底的语句完全无法辨认。
内景,大学屋顶,夜晚码头上方广播塔旁边的小播音室。
朱丽叶、维特尔、米奇-米奇和另外两个戴着耳机的学生主持人坐在一起,簇拥着麦克风前的泽菲雷利(他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用红笔浓墨重彩校正过的粉红色小册子)。
熟悉的法国流行歌曲在背景中播放,泽菲雷利向收音机前的听众宣读——泽菲雷利:《宣言修订版》。
第四页,“星号1”。
(切至)从窗外观看泽菲雷利继续宣读(隔音玻璃阻断了他的声音)。
上方:从广播塔顶部传来电流的噼啪声和砰砰声。
电火花飘落。
插入镜头:提示灯闪烁,从“播音”转换为“停止”。
蒙太奇:各个收音机旁的听众,街垒边的学生,装甲运兵车旁的防暴警察,教授和他夹着发卷的妻子,泽菲雷利的双胞胎妹妹(盖着床单躲在卧室里),独自在厨房里的保罗。
他们转动旋钮,摆弄天线,拿着收音机轻拍、摇晃。
(注:在接下来的一系列镜头中,音轨完全由静电干扰、咝咝声、抖动的颤音和白噪声组成。
没有实时播放的声音。
)(切至)一个正上方的俯拍镜头,鸟瞰播音室。
侧面的窗户打开,泽菲雷利探出头,直视摄影机。
插入镜头:广播塔顶端。
一组科研型干电池(品牌:白色照明)用布基胶带和卡环固定在桁架的一侧,上方是位于桁架顶端的伸缩天线。
一根从电极松脱的叉线,随着电流跳动、摇晃、冒火花。
泽菲雷利缩回房间,拿出一把尖嘴钳。
他(无声地)说话——泽菲雷利:在这儿等着。
泽菲雷利当即飞速爬上广播塔,离开了画面。
朱丽叶、米奇-米奇和维特尔惊慌地冲出播音室,对着泽菲雷利急切地(无声地)叫嚷。
维特尔:住手!
你在干什么?
米奇-米奇:你疯了吗?
别干蠢事!
朱丽叶:赶快回来,泽菲雷利!
泽菲雷利兴致勃勃,无视朋友们的警告,爬到摇摇欲倒的广播塔顶端。
眼明手快地用钳子夹住导线的尖端,将其重新插入电极。
在此期间,广播塔轻微地弯曲、晃动。
(注:静音结束,取而代之的是“顶尖”的男高音和气势磅礴的管弦乐队伴奏。
依然没有实时的声音。
)朱丽叶、米奇-米奇和维特尔抬头仰望泽菲雷利,因为关切而绷紧心弦,不由自主地念叨这首流行歌曲的歌词。
泽菲雷利向他们挥手,还敬了一个礼,让他们放心,然后远眺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
他从胸前衣袋里抽出一支新鲜的细支雪茄烟,拿钳子夹着,凑到冒着火花的电极上,吸了一口。
他把钳子塞到腰带下面。
吸烟,微笑。
电池爆炸。
一根支撑电缆断开。
泽菲雷利在广播塔倒塌的时候抓住了电缆。
内景,出租车,夜晚雪铁龙轿车。
司机是一名女性,年过不惑,神情疲惫。
丈夫和妻子(泽菲雷利的父母)坐在后座的一侧,挽着胳膊,双手交握,面无表情。
他们穿着睡衣/睡袍,罩着外套,束着腰带。
克雷门茨解释道——克雷门茨(画外):他并不是一颗所向披靡的彗星,沿着既定的弧形轨道,飞向银河系外的宇宙时空。
相反,他是一个英年早逝的男孩。
他会淹死在这个星球上,淹死在这条深邃、肮脏、壮阔的河流中,这条河昼夜不息,奔流在古城的静脉和动脉中。
他的父母将在午夜接到一个电话,迅速而机械地穿衣,乘坐寂静无声的出租车,牵着手去辨认儿子冰冷的尸身。
出租车停了下来。
(红十字灯光在窗外闪烁。
)丈夫呆呆地从睡衣上装口袋里掏出硬币,数钱付车费。
他和妻子下车。
司机继续开车,没有搭载乘客。
克雷门茨(旁白):他的肖像(批量生产、压缩打包)将会像泡泡糖一样被卖给崇拜英雄的人——他们希望看到自己也能像他这样。
蒙太奇:一连串快速插入镜头。
首先:一张新闻报道配发的照片的底片,照片中的泽菲雷利正在下棋,他面带笑意,牙齿咬着细支雪茄烟,顽皮的眼睛对着镜头,神采奕奕。
这是抓拍,他正在把黑“后”移动七格,去吃对方的白“后”,因为是动态,照片略有些模糊。
画面中,在他周围,站着一群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
他们反应各异,惊叹、抱怨、做鬼脸或畏缩退避。
下一镜头:同一图片(现在是正片),用油性彩色铅笔勾勒出版式栏线,旁边是在此前I此后拍摄的一系列照片。
下一镜头:一份报纸的头版,印有同一张图片(半色调网点印刷),下方的图注是:“男孩,国际象棋高手/青年运动积极分子,去世。
”下一镜头:一群青少年的摆拍快照。
前排正中的那位,身穿的了恤衫上是丝网印刷的同一张图片。
最后:一则杂志广告也使用了这张图片(经过修图上色),来销售细支雪茄(品牌名称:托斯卡诺·泽菲雷利)。
外景,河堤,白天人行天桥一侧,驳船上的起重机叮叮当当、吱吱嘎嘎,从污黑的水中提起损毁的广播天线。
一群围观者在岸边观看。
他们上方是路标:冷漠码头。
插入镜头:一个棋盘。
竖立倚靠在人行天桥的栏杆上,周围环绕着蜡烛、鲜花、铺路石、手写的卡片、一张“顶尖”的唱片,还有前述报道的剪报(正是泽菲雷利那张照片),用一颗黑“后”当镇纸,压在剪报上。
新闻纸在微风中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克雷门茨(旁白):年轻人的自恋,令人动容。
镜头从临时搭建的神龛移开,露出朱丽叶(穿着泽菲雷利的透明雨衣)、维特尔(绷带吊着手臂)和米奇-米奇(穿着国家义务兵役制服,肩头背着行李袋)。
他们背对镜头,凝视着河水,午后的绵绵细雨飘落在灰蒙蒙的河面上。
克雷门茨(旁白):3月30日。
内景,步梯公寓,白天克雷门茨的卧室。
电视画面:防暴警察拆除废弃的路障;消防队员给浓烟滚滚的车辆灭火;送奶工用两个金属篮子运送鲜奶瓶。
(字幕闪烁:“罢工者让步!
”)克雷门茨(旁白):街道对面,有一个醒目的比喻。
克雷门茨(穿着玫瑰睡衣)坐在床上,凝视着窗外,便携式打字机架在膝头。
她戴着防毒面具。
窗外传来下面操场上孩子们隐约的吵嚷声。
克雷门茨(旁白):铃声响起,学生们蹦蹦跳跳地回去(回到唯命是从的教室);秋千在空荡荡的校园里摇晃,吱嘎作响。
内景,作家办公室(克雷门茨),白天克雷门茨独自坐在办公桌前,吃着烤焦的吐司。
敲门声响了一下,然后门吱呀一声打幵了,霍维策朝里面看来。
克雷门茨指了指桌上的稿件。
霍维策进来坐下。
他看稿,她用餐。
故事3插入镜头:“美食美味”栏目里老饕记事的校样。
线描画勾勒出一个餐盘,一侧摆着一支钢笔,另一侧是铅笔和橡皮,下方餐垫是带有边栏的横格稿纸。
字幕:厨房账目,《警察局长的私人餐厅》;作者:罗巴克·赖特内景,电视演播室,白天脱口秀的布景,三把旋转扶手椅加放在基座上的烟灰缸。
主持人(白人):40岁,米色格纹三件套,长发侧分。
嘉宾(黑人):50岁,开领/丝巾,鲜橙色猎装。
他是罗巴克·赖特。
美国南方哥特式(慵懒而又文艺的)腔调,拖着长声慢吞吞地说话。
两个人都抽烟。
电视主持人:有人跟我说,你有照相机式的记忆力,是真的吗?
罗巴克·赖特:假的。
我有印刷机式的记忆力。
我可以翔实准确地记忆书面文字——但在其他领域,我的记忆力显然是印象派风格。
密友们都知道,我一向健忘。
电视主持人:然而你记得你写过的每一个字,小说、随笔、诗歌、戏剧……罗巴克·赖特(苦乐参半):——石沉大海的表白卡。
不幸的是,我干过这事。
电视主持人:可以当场测试吗?
罗巴克·赖特(腼腆/郑重):倘有必要,不妨一试。
(看向观众)也考验一下观众(看向侧方)以及双子座牙粉可敬的代言人的耐性。
台下:一名演员站在赞助商的展示台前,展示台上堆满了罐装美白牙粉。
他略有些意外,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
主持人接着说——电视主持人:我最喜欢的一篇文章,讲的是一名厨师,他把绑匪给毒死了。
罗巴克·赖特(立即背诵原文):“餐桌上的学生会梦到各种味道吗?
”这是该刊记者在邂逅内斯卡菲耶中尉之前,准备的一系列问题中的第一个。
内斯卡菲耶中尉是警方地区总部的高级厨师,总部位于一个名为“指甲剪”的狭长的河间半岛之上。
在那个风波迭起的夜晚,这些问题还未得到回答。
(稍顿)还要继续吗?
电视主持人(震撼):请继续。
内景,一楼走廊,晚上一幢宏伟的17世纪建筑,一条办公室风格的长走廊。
顶灯光线昏暗。
地面铺着破旧的灰色漆布。
涂着厚重墙漆的墙壁肮脏、剥落、开裂、泛黄。
摄影机引着罗巴克·赖特(比上一个镜头年轻15岁,穿着黑色西装,打着领带)穿过大厅,鞋子发出嗒嗒声,他迷路了,正在左右张望。
罗巴克·赖特(旁白):我来得不够早。
这座大厦倒数第二层的套房被潦草地标注在菜单背面的楼层平面图上——插入镜头:俯拍,罗巴克·赖特的手指间紧紧地夹着一张纸片。
这是一份九道菜晚餐的菜单,(背面)附着一张示意图,是这栋迷宫般的建筑。
(切至)罗巴克·赖特,同一条走廊。
摄影机现在是跟着他。
罗巴克·赖特(旁白):——简直不可能找到。
至少对这位记者来说不可能。
罗巴克·赖特转错弯,折回来,然后又掉头,比照楼层图反复核对房号。
罗巴克·赖特(旁白):内斯卡菲耶被视为警方美食烹饪方式的典范,他的声名正是立足于此(其狂热追捧者包括厨师、警察、议员——更不用说暗桩和线人)。
蒙太奇:罗巴克·赖特在各部门办公室的门口探头探脑。
首先,实时犯罪处理中心(成排的电话、无线电话务员、城市地图上附有紧急报警和预警信号)。
罗巴克·赖特(旁白—):“警察烹饪”起源于监室野餐和囚车零食,现己发展定型为一种高营养的精细饮食,并且,如果操作得当的话,还会有惊人的美味。
下一镜头:训练馆。
学员们穿着警局发放的运动紧身连衣裤进行健身训练(拳击、攀绳、投掷)。
罗巴克·赖特(旁白):基本原理——携带方便,富含蛋白质,便于非惯用手进食(另一只手用于操作枪支和处理文书)。
下一镜头:射击训练的标靶(子弹呼啸)。
罗巴克·赖特(旁白):大多数菜肴预先已经切成小块。
没有酥脆的东西。
进食时悄无声息。
下一镜头:化装/卸装室(假发、假胡须、教堂法衣)。
罗巴克·赖特(旁白):酱汁脱水,研磨成粉末,以免溢出之后污染犯罪现场。
最后,一个貌似无人看管的登记室。
罗巴克·赖特停顿了一下,一时有些出神。
他漫步走了进去。
站在一间上锁的拘留室门口(标牌“1号鸡舍”)。
罗巴克·赖特(旁白):食客会被附赠袖珍餐叉,上面通常刻有神秘的座右铭和各分局独有的下流话。
一个此前未曾见过的瘦小结实、戴眼镜的会计师躺在拘留室的床铺上。
床铺窸窣作响。
罗巴克自赖特一惊,后退一步。
这位会计师抬起头来,眼神慌乱。
他轻声说道——会计师:你打算怎么杀我?
罗巴克·赖特(犹疑):我认为这起案件对嫌疑人身份判断有误。
会计师显然并不相信。
罗巴克·赖特指着标牌,温和地问道——罗巴克·赖特:你在鸡舍待了很久了?
画外:戏剧性的咳嗽清嗓的声音。
罗巴克·赖特现在才注意到,房间四周有一队以前未曾露面的看守(抽烟、吃零食、读书、剔牙,全部配备有桶形弹匣冲锋枪),他们平静地监视着他。
罗巴克·赖特犹豫了一下,表示歉意。
罗巴克·赖特:请原谅。
会计师迷惑不解地目送罗巴克·赖特溜走。
镜头下拉,落在会计师床铺下面的木制护壁板上。
插入镜头:乱糟糟的刻痕。
隐约辨认出字迹:“罗巴克·赖特到此一游。
”(切至)高楼层一条狭窄的走廊。
走廊远端,微型电梯门打开。
罗巴克·赖特出现,向摄影机走来。
罗巴克-赖特(旁白):内斯卡菲耶,早在外省消防局当学徒期间,就志存高远,在这个行业中,最高的职位莫过于市警察局长私人餐厅的厨师长。
镜头摇向一道对开门,门上是低调的铭牌“私人”。
内景,餐厅,夜晚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罗巴克·赖特向里张望。
乡村风格的深色木饰房间。
宽条木地板。
粗梁柱支撑着低矮的天花板。
沉重、华丽的雕花椅子和餐具柜。
蕾丝窗帘。
深红色地毯。
一张精心布置的餐桌,桌旁坐着一位壮实但优雅的80岁老妇人和两位55岁的男士。
其中一个看着比实际年龄显老,弓腰驼背,满脸皱纹,面色苍白,形谷枯槁。
另一个看着显年轻,身材矮小,肩膀宽阔,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套装,翻领上绗了一道红线。
他就是局长。
房间另一边,在一个制服上系着围裙的年轻警察身边,一位厨师(韩法混血,戴着玳瑁眼镜,留着尖刘海儿发型,50岁)在厨房门口徘徊。
所有人都盯着摄影机/罗巴克·赖特。
局长瞟了一眼壁炉架上的座钟(时间:九点过两分)。
他示意餐桌旁唯一一把空着的座椅。
罗巴克·赖特顺从地走过去,坐下来,温和地说道——罗巴克·赖特:请原谅我来迟了。
局长(蓦地热情起来):没关系。
赖特先生,请允许我介绍我的母亲,路易斯·惠拉维拉特。
你可以叫她妈妈。
我们都这么叫。
罗巴克·赖特向老妇人鞠躬致意。
她微笑,散发出母性的慈祥。
局长示意另一位坐着的男人。
局长:这是我的老朋友,“花椰菜”。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男生,然而看起来像个小姑娘,长卷发,牙齿整齐。
现在他看起来像具尸体。
局长的儿时好友自嘲地轻声一笑,他的假牙咔嗒作响。
罗巴克·赖特再次鞠躬。
警察局长指着房间的另一边。
局长:在角落里的是莫泊桑巡警。
由他来上菜。
(向侧方招呼一声)鸡尾酒。
巡警/侍者步伐轻快地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是小巧的铝制保温瓶。
他把保温瓶送到餐桌上,此时一个男孩(法国北非混血,10岁)从侧门进来,他穿着蓝色实验服,抱着一个纸箱,里面装满了文件资料。
他是吉吉。
一个警校学员/保姆跟在他身后。
警察局长有点狐疑,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开口询问——局长:这是我儿子吉吉,穿的是取证实验室的工作服。
你这是拿的什么?
是从我的私人资料里拿的吧。
吉吉:未破的案子。
局长:跟赖特先生打个招呼。
吉吉:你好,赖特先生。
罗巴克·赖特:你好,吉吉。
吉吉端稳盒子,停下来握手。
罗巴克·赖特在旁白中解释——罗巴克·赖特(旁白):全名“伊萨多·沙里夫·德拉维拉特”。
闪回:警察局长和年纪更小一些的吉吉一起走过码头,旁边停泊着一艘远洋客轮。
装卸工人吊起板条箱。
薄雾飘过木板。
罗巴克·赖特(旁白):局长和他的独子,在丧妻和失母之后,离开了男孩生长于斯的殖民地,因为在那里他们无法摆脱心中的痛苦。
当时吉吉6岁。
小吉吉乘坐飞驰的警车,把头探出车窗。
警笛鸣响。
开车的是警察局长。
罗巴克·赖特(旁白):他的教室是警察局和巡逻车。
小吉吉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大块头暴徒涂满墨水的粗手指按在空白的逮捕表格上。
警察局长(从旁观察)看起来很开心。
罗巴克·赖特(旁白):他接受的教育来自法医,内容是传统执法手段。
一个谦恭的店主描述嫌疑人相貌,小吉吉画完素描,翻过来给店主看:眼神狂野,牙齿凹凸不齐的疯子。
店主点点头。
警察局长(从旁观察)看起来又很开心。
罗巴克·赖特(旁白):他最初的画作是根据目击者证词完成的人脸肖像。
分屏——左侧:小吉吉在电报机上敲电码;右侧:局长倾听并记录。
罗巴克·赖特(旁白):他最初的讲话方式是摩尔斯电码。
(注:伴随着嗒嗒的电码声,字幕划过屏幕底端:“……爸爸”)小吉吉和警察局长站在实时犯罪标识挂图前,研究警报和预警。
罗巴克·赖特(旁白):我想,这一点显而易见。
吉吉和警察局长手牵着手。
罗巴克·赖特(旁白):他本人从小就被当成局长的接班人来培养。
(切至)吉吉在罗巴克·赖特身边徘徊,他直言不讳。
吉吉:我在杂志上读过你的文章。
罗巴克·赖特(犹疑):你满意吗?
吉吉(宽宏大量):当然满意。
吉吉和他的保镖从一道暗门出去,踏上狭窄的螺旋形楼梯。
厨师现在站在局长胳膊肘旁边。
局长:我相信你对这位天才很了解,至少是有所耳闻,(语气骄傲甚至虚荣)内斯卡菲耶中尉。
罗巴克·赖特(恭敬地):当然。
四个人都抬眼望向这位厨师。
厨师敬了个礼,他站在原地,轻松、镇定且自信。
局长点头表示“开始”。
厨师走开。
食客们拧开保温瓶,倒出一杯混浊的淡紫色液体。
他们啜饮鸡尾酒。
罗巴克·赖特,己经入了迷,在旁白中解释道——罗巴克·赖特(旁白):饮品是一种略带紫色、浓度仿佛牛奶一般的开胃酒,香气沁人,显然有益身体健康,略微上头(冰过之后稍稍凝固,就像露营地和教室里那种迷你版真空烧瓶搞出来的东西),仿佛有魔力——然而在随后的六十秒中,此种魔力荡然无存。
三条重叠的戏剧时间线上,发生了以下事件——插入镜头: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启动秒表。
(注:下一序列的每一段各自描绘一个不同的场景,但几乎同时发生,时间跨度为一分钟,均由同一个声音启动:秒表开始倒计时。
响亮的滴答声贯穿始终,声音被放大,回响在场景中。
)蒙太奇:1.在厨房里,厨师点燃熊熊炉火,然后开始干活:切菜、搅拌、煮菜、炖菜、翻炒、造型、加盐、调味等等。
罗巴克·赖特(旁白):一、内斯卡菲耶先生开始了他的神秘仪式。
(厨房门后发生的事情,我既无法理解也无法描述。
我乐意享受艺术家才华的成果,却不打算揭开凿子或松节油的秘密。
2.在儿童房(一个摆着书籍、饰以涂料的阁楼游戏室,箱子里堆满服装,还有模仿警用马匹的摇马等玩具):吉吉和学员义保姆坐在小椅子上,翻看小桌子上摞着的一叠叠借来的文件。
罗巴克·赖特(旁白):二、阁楼上临时儿童房的天窗被撬开了。
摄影机仰拍拱形玻璃天花板。
一块玻璃在镜头中一点点向侧方挪动,发出几不可闻的窸窣声。
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握着一把中口径自动手枪(枪口装有消音器)伸入房间。
枪管下探,对准地面。
摄影机俯拍。
学员/保姆站起身,走出镜头。
他拿着烟灰缸回来,点烟。
他吸了一口——然后,突然,他和吉吉都抬头看向天花板/天窗。
摄影机猝然仰拍。
枪声响起(消音器“噗”的一声)。
镜头外:重击,闷响,砰的一声。
摄影机俯拍。
学员/保姆现在已经死在他的小椅子上,头顶中枪,鲜血飞溅到证词上。
吉吉不见了。
一根绳子从上方落入画面。
司机(一个前重量级拳击手,鼻梁被打得变形,耳朵像花椰菜,额头伤疤缝过针)顺着绳子滑下来,落到地上。
他戴着一顶灰色的帽子,穿着灰色双排扣黑腰带长外套、灰色马裤、平底鞋,像匪徒一样用白色的手帕遮住脸。
肩头扛着一圈细绳。
他冲出镜头。
镜头之外:一阵骚动。
司机带着吉吉重新入镜,吉吉被拥得像只鸡,还被蒙住眼,堵住嘴。
他夹住男孩的腰,深吸一口气,弯下膝盖,然后把男孩像马戏团杂技演员一样,从天窗直直地扔到了楼外面。
然后司机抓起绳子的一端,绑在他胸前系着的金属环上。
他等待着。
3.在餐厅里:餐具柜上一个小小的红色指示灯闪烁。
巡警/侍者微微皱眉。
他打开橱柜的门,拿出一部电话,放到光亮的橡木餐桌上,把接头插入一个插孔。
罗巴克·赖特(旁白):三、莫泊桑巡警回应一个罕见的灯光提示信号,把电话交给他的上司。
警察局长拿起听筒,示意他的母亲去分机接听。
局长:去吧。
局长和他的母亲听着电话,面无表情。
她做记录。
罗巴克·赖特和“花椰菜”焦虑地对视一眼。
插入镜头:妈妈的记录(英文字幕)——如你所知,我们绑架了你儿子并潜逃到了一个你永远不会发现的安全地点。
释放(或处决)“算盘”,那个小男孩就能毫发无伤地回到你身边。
日出前不照做,你儿子就会死于非命。
局长困惑地挂断电话。
他猛地站起来,冲出房间。
(切至)一个手绘的动画镜头生动地描绘出地区总部大楼的屋顶。
月光明亮。
一个矮壮的绑匪站在开着的天窗旁边。
一个瘦小的绑匪站在一个黑色大柳条筐里。
罗巴克·赖特(旁白):在随后一周刊发的连环漫画中,这次逃亡(以及最终的飞车追逐)被描绘得栩栩如生(或许,有点放飞想象力了)。
男孩(吉吉)一个跟头从天窗飞了出去。
矮壮的绑匪抓住他的胳膊,连忙把他塞进柳条筐里,然后自己也爬了进去。
瘦小的绑匪拉动气门驱动链,点燃了丙烷燃烧器。
柳条筐(现在以缓慢的变焦镜头呈现出来)被连接在一个漆黑的、不起眼的热气球上,随之升空——筐里还载着司机,气球上升时,他轻轻摇晃,然后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外景,狭窄的街道,白天清晨,一场小雪落在一家廉租公寓酒店的门阶上。
字幕:三天前门开了,会计师探出头来,提心吊胆地前后打量人行道。
他戴着帽子,穿着大衣,把一个黄色手提箱紧紧抱在胸前。
他快步横越无人的街道,又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沿着小巷走向一辆停着的40年代后期的雪铁龙轿车(脚踏板、钢丝轮圈)。
他上车,把手提箱塞到身边,把钥匙插进点火器里。
发动机震颤,发出咳嗽一般的声音——但是没有启动。
后座上,一名警察直起身,枪口戳到会计师的后脑勺上。
会计师看了看后视镜,慢慢把手举到空中。
车辆四周:十几名警察从各处藏身之地(垃圾桶、窗台、雨水桶、马车、煤槽)冒了出来。
一辆囚车鸣笛倒车进入画面。
会计师被揪出雪铁龙,戴上手铐,塞进囚车。
铁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罗巴克·赖特(旁白):尽管臭名昭著的无聊城帮派战争“冬季犯罪浪潮”消灭了数量可观的暴徒和流氓,但耻辱的是,它也夺走了不少无辜市民的生命。
由于居心叵测的会计师“算盘”阿尔贝(他的手提箱里装着本市三大帮派工资存根)突然被抓获,守法市民重新燃起希望,希望可以从速解决危机。
然而,这一转折在地下罪恶世界引发了强烈震动。
突然,机关枪开火,子弹穿透了囚车、雪铁龙、雨水桶、马车、煤槽、周围建筑物的大部分窗户以及聚集在一起的警察的身体。
幸存的警察还击。
(切至)脱口秀节目。
罗巴克,赖特悄声对主持人说——罗巴克·赖特:就我自己而言,我没认出“算盘”;但是,事实上,我知道鸡舍。
(顺便说一句,文章里并没有透露这一点。
)如果我提及霍维策先生,你知道我指的是谁吗?
电视主持人:当然。
(对观众说)小阿瑟·霍维策,《法兰西特派》的创始人和编辑。
罗巴克·赖特:那是我在无聊城度过的第一个星期,我走了霉运,在扑街区边缘的一家餐馆被抓了起来(一起被捕的还有几个新结识的同伴)。
电视主持人:罪名是什么?
罗巴克·赖特:爱。
你看,人们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在乎你的愤怒、仇恨和骄傲——但爱就不一样了,你会发现自己置身险境。
这一次在鸡舍拘留室里足足关了六天。
没人费心来救我,也没人费心来责骂我,唯一一个留在我印刷机般记忆中的本地号码是——插入镜头:一张便笺,抬头是《法兰西特派》。
上面写着(配音是霍维策本人的旁白)——亲爱的赖特先生,很遗憾,您投来的两篇文章我们均无法刊用,但我希望您将来继续惠赐稿件——或者,倘若您大驾光临无聊城,请给我打电话。
看起来您对写作颇有心得。
署名“A.H.Jr.”。
首字母下面是手写的杂志社电话。
罗巴克·赖特(旁白):印刷区9-2211。
(切至)拘留室。
罗巴克·赖特(30岁)被关在里面: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形容憔悴。
罗巴克·赖特(旁白):我从未见过这个人。
我知道如何联系他,只是因为我想找一份工作。
电话穿过送饭窗口被推进来。
罗巴克·赖特拿起听筒拨号。
(切至)时钟。
字幕:三十分钟后镜头俯拍,露出铁栏杆另一侧的霍维策本人,他坐在折叠椅上,喝着咖啡。
罗巴克·赖特在他的囚室里,手指颤抖着用铅笔垫着硬纸夹填写表格。
他写完最后一句话,把硬纸夹从送饭窗口推出去。
霍维策拿起来,研究了一下表格。
霍维策:我们来看看。
(咕哝)高中报纸、诗歌俱乐部、戏剧社……(口齿清楚)写了校歌,作词谱曲。
(咕哝)初级调研员,初级记者,助理编辑。
(口齿清楚)火灾和谋杀,我一入行写的就是这个。
当然,我父亲是报社的老板。
(咕哝)些许运动,些许罪案,些许政治……(口齿清楚)两次入围“最佳文章”。
(咕哝)南方腹地、中西部、东海岸……(口齿清楚)国土辽阔。
二十年不曾踏足了。
一名看守拿着几份文件过来,递给霍维策。
他小心翼翼,试探着打断霍维策的自言自语。
看守:霍维策先生——霍维策竖起一根手指,厉声回应——霍维策:现在不行。
我正在进行求职面试。
看守一僵,然后消失了。
霍维策继续翻动纸页。
霍维策:你的样稿写得不错,我在出租车上重新读了一遍,你写过书评吗?
罗巴克·赖特(犹豫):从没写过。
霍维策:你还得在这里待几个小时才能走完程序离开。
看看这个——霍维策举起一本薄薄的精装小说,书名是《往下看!
》。
书衣插图是冒着泡的高杯彩色鸡尾酒(气泡、调酒棒、酒杯边缘的口红印)。
封面上还有一处印记,写着“样书”。
霍维策把书从送饭窗口推进去。
霍维策:一给我写三百字。
我会付你五百法郎,扣除我垫付的二百五十法郎保释金(但我会把这一半预支给你当生活费)。
明天早上交我初稿,不管你怎么写,赖特先生,尽量让它听起来像是你有意这么写的。
(切至)特写镜头:罗巴克·赖特。
他热泪盈眶。
罗巴克·赖特:谢谢。
(切至)特写镜头:霍维策。
他温柔地说——霍维策:别哭。
(切至)脱口秀。
罗巴克·赖特实事求是地说道——罗巴克·赖特:在随后三十年里,他是我的雇主(也是我的朋友)。
(又开始背诵自己的文章)它后来被称为“弹雨之夜”。
(我这是在复述。
)蒙太奇:一连串的审讯——在仓库里拳打脚踢;把头摁进冰水桶里;把人脸朝下按在吧台上,从这头推到那头,一路撞击玻璃杯、酒瓶和调酒器;一个暴徒脚踝倒挂在肉钩上,晃来晃去;一个大块头暴徒,一只眼睛肿到睁不开,呆呆地盯着一块摆动的怀表;两名警察和一名嫌疑犯站在停机坪上,一个软塌塌的家伙被人从低空飞行的警用飞机上抛了下来,他的身体弹了一下,滚了几圈,最后停了下来,显然多处骨折。
罗巴克·赖特(旁白):局长和他的精英专家与分析师团队为何能如此迅速地锁定绑匪老巢所在——我不知道。
我想,其中有什么交易吧。
嫌疑人戴着手铐,看上去胆战心惊。
两个警察面无表情。
其中一个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铅笔,拉幵要做记录的架势,说道——警察:我再问一遍。
外景,公寓旅馆,晚上破旧公寓楼顶层,一扇窗户亮着灯。
罗巴克·赖特(旁白):但他们的确成功了。
六层楼的公寓。
正立面剥蚀严重。
在入口通道里,一只骨瘦如柴的猫正在舔舐一个空碟子。
煤气灯照亮了楼前的鹅卵石小广场,广场四周环绕着摇摇欲坠的廉价公寓建筑。
坑洼不平的狭窄石阶从街角向上延伸,环绕着小巷和通道。
人行天桥在广场一侧,铁路桥在另一侧。
小商店(己打烊)排列在人行道两旁。
地铁站:茅舍区。
绕过拐角,埋伏着警察、巡逻车和囚车,严阵以待。
围拢过来的当地人(屠夫、鱼贩、烟草商、鱼龙混杂的邻居)在警察封锁线后面推推搡搡。
隐约可以听到,整个街区都回响着音乐厅传出的声音。
此外唯余寂静。
一家锁匠铺子充当临时指挥中心。
长长的工作台上摊开着楼层平面图和建筑立视图,年深月久,纸面泛黄,布满褐色斑点。
警用频段的无线电嗡嗡作响,有人在压低声音发布行动指令。
警察局长在妈妈、“花椰菜”和罗巴克·赖特的陪同下,举着一副双筒望远镜,从店面窗户一角观察外面的情况。
摄影机摇摄仰拍旧楼顶层亮着灯的窗户。
罗巴克·赖特(旁白):他们是谁?
据后来披露——内景,三室公寓,夜晚一套宽敞的公寓,里面有小房间、凹室/壁柜,还有若干条走廊,连接着各栋相邻建筑的顶层。
罗巴克·赖特(旁白):一群受雇的匪徒和枪手被无聊城的黑帮老大和黑社会中间人关系网送来此地。
在起居室里,司机调音,然后弹拨吉他。
餐厅里: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牛仔帽、西装领带、墨镜)给一位令人畏避的老妇人发牌。
厨房里: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偷正在摆弄拆得七零八散的收音机。
走廊里:三个高矮胖瘦不等的流氓在发呆。
浴室里:四个歌舞女郎在洗澡、染趾甲、注射吗啡。
上锁的卧室门前:一双鞋(深红色、系带、吉吉双脚的尺寸)。
罗巴克·赖特(旁白):此外,一个足智多谋的小囚犯决心自己逃走,减少纳税人的支出。
插入镜头:昏暗的、近乎漆黑的环境中,吉吉被捆绑的双手。
他的手指捏着半生丁的硬币,在锈蚀的管道上敲出节奏。
内景/外景,洗衣房,夜晚分屏——右侧:吉吉坐在椅子上,被五花大绑,关在一个黑暗的橱柜里。
左侧:一个吸毒的歌舞女郎,裹着毛巾,皱眉倾听,她朝锁着的门凑过去。
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歌舞女郎:那是什么声音?
吉吉停止敲击。
稍顿。
吉吉:散热器管道里的气泡,受压形成的。
歌舞女郎:听起来像摩尔斯电码。
吉吉(含糊地):也许吧,顺便说一句,我叫吉吉。
你叫什么名字?
歌舞女郎:我不会告诉你的。
这是重罪。
吉吉(挑衅):你不是罪犯,你只是个没脑子的舞女。
歌舞女郎:哈。
吉吉:哈,说的就是你。
稍顿。
吉吉换了个话题。
吉吉:你饿了吗?
我能听到你的肚子在咕咕叫。
稍顿,吉吉再做尝试。
吉吉:给我唱首摇篮曲吧。
我好害怕。
歌舞女郎:不行。
稍顿。
歌舞女郎唱起摇篮曲。
她叹了口气。
歌舞女郎:你睡着了吗?
吉吉(轻声):是的。
插入镜头:局长的手。
他的指尖轻触一个迷你浮雕吊坠,里面嵌着一张小吉吉的照片。
罗巴克·赖特(旁白):警察局长对吉吉称得上膜拜。
局长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焦躁不安,冥思苦想。
罗巴克·赖特(旁白):然而,他的头脑(那个忙于侦破和调查犯罪行为的特殊机器)从晚餐那时起就一直在呼呼运转,处于一种可怕的热量消耗状态。
警察局长最后无奈地屈服了,停下来低声说——局长:妈妈?
我饿了。
妈妈(显然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立即向画外的侍者示意,拿出一个折叠小餐叉,打开。
局长和“花椰菜”也照做。
巡警/侍者迅速展开格纹桌布,将前窗下的工作台盖好。
摄影机移动,进入后面的房间(原本是座铸和车床加工车间),这里己经改造成临时厨房。
酥皮糕点摆在应急蜡烛上保温。
一盘剥了壳的牡蛎冰在干冰上。
小锅沿着散热器管道排开,还在沸腾。
预制的肉类和家禽装在网兜和篮子里,从天花板上垂下来。
便携式烤箱和煤气灯调到最小火,火光闪烁跳动。
内斯卡菲耶以机器人一般完美续航的速度把碗中的蛋液打出泡沫。
罗巴克·赖特(旁白):内斯卡菲耶,六年来第一次回到这个领域,已做好准备,要让人眼花缭乱。
巡警/侍者探身进房间,点了点头。
罗巴克·赖特(旁白):变化瞬间发生。
外景,锁匠铺,夜晚警察和围观众人满怀敬意,安静地等在外面。
局长、妈妈、“花椰菜”和罗巴克·赖特坐在窗前,身影映在闭合的百叶窗上,他们看着内斯卡菲耶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警察局长站起身,深吸气,香味飘进他的鼻子里。
罗巴克·赖特(旁白):就在这位大厨拿手美食的微弱香味丝丝缕缕飘进局长的鼻孔时,他开始构想并制定一个多管齐下的作战计划。
蒙太奇:分屏——右侧:坐在锁匠铺工作台旁边的局长,一边兴奋地和“花椰菜”说话,一边不停地吃东西,只用左手;左侧:一个小小的煮鸡蛋,分开后露出一层层搅打过的蛋黄慕斯。
罗巴克·赖特(旁白):首先,我们来看看本地的魔鬼蛋,盛在蛋壳里上菜。
局长:派一支突击队,把守南部和西部的所有出口。
右侧:局长坐在锁匠铺的工作台旁边,一边兴奋地和妈妈说话,一边不停地吃东西,只用左手;左侧:一碟野味配水果。
罗巴克·赖特(旁白):接下来,李子炖腰子,李子是从市长的屋顶花园摘来的。
局长:派一支突击队,封锁东部和北部的所有出口。
右侧:局长(使用箭头和X图标)在建筑楼层平面图上标示他的计划/策略;左侧:小点心,形状和包装像糖果碗。
罗巴克·赖特(旁白):下一道菜,用糕点包装纸包上切碎的羊肉。
局长(旁白):钻洞(周长:75毫米),打穿三栋相邻建筑的隔墙。
右侧:穿着狙击服的少男少女高踞烟囱顶部;左侧:另一个保温瓶。
罗巴克·赖特(旁白):无聊的牡蛎汤。
局长(旁白):屋顶上,来自当地狩猎俱乐部的业余狙击手。
右侧:四个穿着皮短裤、全副武装的登山爱好者,排出队形,沿着一条黑黢黢的小巷向上攀爬;左侧,一只烤禽,去骨,三分熟,切碎后配上土豆,盛在纸杯里端上来。
罗巴克·赖特(旁白):鸽肉碎。
这只漂亮的鸽子是从城市公园抓来的。
局长(旁白):电梯井,来自当地登山者协会的业余登山爱好者。
右侧:灯啪地打开,一个身材魁梧的摔跤手(穿着条纹汗衫)从睡梦中被电话铃声吵醒;左侧:是一个尼古丁烤布蕾,顶上有一个白色的斑点。
罗巴克·赖特(旁白):最后,加了四倍奶油的烟草布丁。
警察局长(旁白):把耶罗波安也叫起来。
我希望他把身体活动开。
以备万一。
(切至)脱口秀节目。
主持人温柔地插话——电视主持人:能打断一下吗?
我有个问题。
罗巴克·赖特:请问吧。
只不过得允许我在这一页上折个角。
从精神上。
电视主持人:抱歉。
请您原谅。
罗巴克·赖特:天哪,没关系,有什么可抱歉的。
我准备好回答问题了。
电视主持人:您写过美国黑人、法国知识分子、南方浪漫故事;圣经、神话、民间传说;真实的罪案、虚构的罪案;鬼故事、流浪探险故事、成长小说——但是,最重要的是,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写美食。
为什么?
罗巴克·赖特僵了一下,双臂紧紧地交抱在胸前。
稍顿。
他伸出五根手指,依次数过去。
罗巴克·赖特:谁人?
何事?
何地?
何时?
怎样?
这些是有效问题——当我还是菜鸟记者的时候就学到过,在任何情况下,如果你有能力抵制这种冲动,那就不要问别人为什么。
这会让他们精神紧张。
(指他自己的姿势)看看我。
电视主持人(迟疑):我很抱歉,但我还是想请你——罗巴克·赖特:折磨。
电视主持人:——如果您允许的话。
罗巴克·赖特:(自省是一种恶习,最好私下进行,或者压根不进行。
)好吧,由于懒得争执,我会回答这个问题,但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
罗巴克·赖特放下双臂。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换个角度,发自肺腑地说道——罗巴克·赖特:当一个外国人,孑然一身,走在客居的城市的街道上(最好月明如水),他会深刻感知一种特别的、悲伤的美。
(就我而言,此地是法国的无聊城)我时常想和他人分享这一天中盛大的发现,却无人倾听。
但是,在大街或林荫道的某个地方,总会有一张桌子。
是为我准备的。
一名厨师,一位侍者,一个瓶子,一只杯子,一灶炉火。
我选择了这种人生。
这是一场孤独的盛宴,是我最大的抚慰和屏障(就像志同道合的同伴)。
一滴眼泪(也许)从罗巴克·赖特的脸颊上滑落。
电视主持人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他。
罗巴克·赖特笑了(几乎是无声的),他接过手帕,同时翻了个白眼。
电视主持人:还记得您把书签放在哪儿了吗?
罗巴克·赖特:当然。
“与此同时”。
(重回故事)与此同时,街对面——(切至)收音机组装了大半,噼啪作响,开始工作。
广播中,一个声音低声传达指示——警用频段:注意,嫌疑人老巢在顶层,广场远端,警察己经在周边和四围屋顶就位,保持高度警惕,谨慎靠近。
重复……瘦骨嶙峋的小偷慌忙奔出厨房,扑向前窗,把窗帘拉开一道缝。
团伙其他成员也本能地围拢到他身边向外张望。
(切至)团伙的视角:下方广场空无一人。
寂然无声。
一个烟头从转角后面弹出,划过空气,落在鹅卵石上,火花一闪。
司机眯眼瞅着。
(切至)警察局长监控着无线电。
突然,他的直觉灵光一闪。
他从锁匠铺百叶窗望出去。
从顶楼的公寓里传出:首先是一声爆炸,随即是密集的枪声。
(切至)老巢内。
这间公寓己经被飞速改造成了一个堡垒/军械库。
手枪、步枪、带三脚架的机枪,外加一个军用榴弹发射器。
每个人(司机、牛仔帽、老处女、歌舞女郎、暴徒、小偷)都在冲着下面广场狂轰滥炸。
所有窗户都四分五裂。
砖头和灰泥横飞。
车辆被炸成碎片。
少年狙击手从屋顶还击。
警察俯身寻找掩体。
鲜血、烟雾、倒下的尸体、尖叫声……在锁匠铺的地板上,局长(和他的母亲、他最好的朋友以及我们的记者)满头满身都是碎残片,一遍又一遍地对着无线电麦克风重复——局长:别开枪!
别开枪!
别开枪!
(切至)外面枪林弹雨,砰砰作响,公寓楼夹层里,一位瘦小的老人家在仔细倾听散热器下水管的动静。
他戴上听诊器,听诊头紧贴着暗淡无光的黄铜管壁,他开始记录。
罗巴克·赖特(旁白):在小规模冲突暂告平息时,一位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老门房一瘸一拐地穿过街道,送来一条神秘的信息。
插入镜头:一张坐标纸,上面涂着点和划,破译过来是:“送厨师过来”。
内景,锁匠铺,夜晚柜台上方:最后一个灯泡也爆了(枪击)。
寂静无声。
字幕:一小时后(切至)弹痕累累、遍地狼藉的广场。
警察局长高举双手,小心翼翼地走入视野。
他拿着一个扩音器。
他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
局长:我要和顶楼绑匪团伙的头目对话。
没有回应。
局长继续——局长:你们老巢里有能用的厨房吗?
没有回应。
局长继续——局长:我儿子需要吃点东西。
我们会派辖区厨师带着补给品过去。
他会准备晚餐,足够你和你的同伙吃。
(我们已经吃过了。
)(切至)绑匪们立刻低声议论起来(“当然不行!
”“开什么玩笑?
”“他们是不是觉得我们傻?
”诸如此类),直到司机猛然醒过神来。
他轻轻靠到窗前,喊道——司机:是打下手的——还是内斯卡菲耶本人?
局长给了个信号。
内斯卡菲耶出现。
向看不见的绑匪敬礼。
他和警察局长暗中交换了一个冷酷蔑视(和恐惧)的眼神。
内景,旁门楼梯,夜晚暗影中,内斯卡菲耶沿着螺旋形楼梯平静地往上走。
他抱着一摞盒子箱子(肉、水果、面包、黄油等),最顶端是一碗萝卜——似乎在黑暗中也闪着光泽。
内景,厨房,夜晚绑匪团伙坐在椅子和凳子上,围着一张早餐桌,桌上摆着九份一模一样的晚餐,盛在监狱式的分隔餐盘里:可口的冬季馅饼、土豆泥、新鲜的绿色蔬菜、萝卜。
餐具柜上还有另外两个餐盘。
内斯卡菲耶站在一旁,双手交叠,围裙溅上了污渍。
后景:炉子、烤箱和水槽也像战场,散放着汤锅、煎锅、刀、匙等。
隔壁房间:小偷透过机关枪的瞄准镜观察街道。
内斯卡菲耶(谦虚地解释):乌鸫派。
内斯卡菲耶后退半步。
司机举起手指:等等。
他迅速凑了一小份拼盘,每种食物都来自他自己的餐盘,以及两旁恶棍和老处女的餐盘。
他把盘子递给内斯卡菲耶。
一伙人看着内斯卡菲耶毫不犹豫地拿出他自己的小餐叉,把拼盘吃得干干净净——最后,还吃了一个萝卜。
罗巴克·赖特(旁白):当然,应要求,每道菜都试吃,厨师吃下了致命的毒药。
小偷出现在门口,拿他的餐盘。
一个歌舞女郎(咕哝了一句:“给小男孩的。
”)端着另一个餐盘沿着走廊离开。
余下的人开始大快朵颐。
司机突然停了下来,其他人犹豫了一下,也停下来看情况。
司机(干脆利落地对内斯卡菲耶说):写份食谱。
内斯卡菲耶点点头。
他们继续狼吞虎咽。
(切至)这个老巢在同一时刻从三个方向被突破:一面墙上炸开一个大洞,一只大钻头穿透另一面墙,登山爱好者从天花板的活板门降落。
公寓里挤满了登山运动员和突击队员。
绑匪们一下子呆住了。
罗巴克·赖特(旁白):但是内斯卡菲耶侥幸生还,多亏他那超人般极度强韧的胃(一季又一季,被最丰富、最高能的餐盘、煎锅和炖锅所锻造)。
地上散落着绑匪的尸体和空餐盘。
内斯卡菲耶躺在他们中间——意识不清,浑身颤抖,但是还活着。
突击队员立即冲过来急救,给他注射了三支预先装好的颜色鲜艳的药剂,把一根管子插入他的喉咙,往他的眼睛里滴入药液,按摩他的胳膊、双腿和心脏。
在他们忙碌这些事情时,摄影机移出了房间,沿着走廊,来到打开的壁橱门前。
地板上:另一个盘子,没吃光。
剩了三个萝卜。
罗巴克·赖特(旁白):当然,他知道得很清楚,吉吉对萝卜——不管做成什么餐点——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强烈厌恶,在他的整个少年时代,他从未碰过萝卜(甚至从未说过这个词)。
房间另一边:另一个餐盘,上面也有几个剩下的萝卜。
罗巴克·赖特(旁白):然而,碰巧,司机也讨厌萝卜。
外面,警铃骤响。
突击队员跑到窗前,低头看向广场。
(注:下一序列完全用手绘动画方式呈现,手法和风格与此前的乘热气球逃跑段落一致。
)(切至)突击队员的视角:直接从窗户往下俯视广场。
院门猛地打开,一辆双门雪铁龙轿车(司机开车,吉吉在他旁边)轰鸣着冲进广场,接连突破几层路障,驱散了警察和围观者,然后隆隆驶向一条死胡同,上方的路牌写着“扒手死巷”。
警察局长、妈妈、“花椰菜”和罗巴克·赖特急忙从锁匠铺里冲出来,跳进他们自己的雪铁龙车。
局长启动引擎。
发动机突突作响。
司机和吉吉的雪铁龙紧急调头,尖啸着从死胡同里倾斜着车身开回了广场。
摔跤手从一辆囚车里蹿出来,在蛇行车辆的正前方左闪右避,然后猛地扑到引擎盖上。
司机一脸震惊。
吉吉欣喜若狂。
摔跤手扯下了挡风玻璃上的雨刷,他一边拼命挣扎着扒在车上不被甩下去,一边尝试着破坏车辆。
司机加速冲过一个拐角,开上另一条路。
警察局长发动引擎,猛踩油门,飞车追赶。
窄街。
蜿诞曲折。
隧道。
桥梁。
两辆汽车呼嘯着驶过沉睡的城市。
山顶:司机把车滑到一边停下,随后跳出来(胳膊下夹着绳索捆绑的吉吉)。
他冲下台阶。
摔跤手紧随其后。
警察局长一个急刹车,停在那辆雪铁龙后面。
他和罗巴克·赖特跳下车,追赶前面三人(妈妈和“花椰菜”留在后面)。
他们在下水道狂奔追逐,又横穿木踏板,跑过脚手架,翻越石墙——然后回到停着的车上。
司机蹿上驾驶座,发动引擎。
就在汽车启动之际,怒不可遏的摔跤手又跳回引擎盖上。
警察局长和罗巴克·赖特又跟妈妈和“花椰菜”会合,重启飞车追逐。
在一条长长的直道上:吉吉突然从帆布车篷探出头来。
他解开了绑着胳膊的绳子,他的双手自由了。
司机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试图去抓吉吉。
警察局长对罗巴克·赖特喊道——局长:你来开车!
警察局长爬出飞驰的汽车窗口,扒到引擎盖上。
罗巴克·赖特吓坏了,赶忙接掌驾驶座。
吉吉爬上车顶,然后从那辆疾驶的汽车跳回这辆,他四肢舒展,凌空一跃——投入他父亲的怀抱。
他们重重地撞在挡风玻璃上(玻璃碎裂),然后翻上车顶,从他们自己的破帆布车篷上摔下来,砸在妈妈和“花椰菜”腿上。
司机误判了下一个转弯,汽车滑出街道,撞穿护栏,飞了出去,摔在干涸的河床上,然后炸成一个壮观的火球。
摔跤手翻滚脱险,降落在“中立位置”。
罗巴克·赖特(旁白):也许在这场被无限拖长的晚宴中,我们目睹的最令人激动(也最令人吃惊)的一幕是——在后座上:吉吉狠狠地扇了他父亲一耳光。
局长的帽子、眼镜、香烟、假发和假眉毛被打得飞向四面八方。
警察局长震惊,吉吉错愕。
局长很快重新粘上了他的假眉毛——然后父子俩开始又哭又笑。
他们亲吻,拥抱。
(注:恢复真人表演)外景,警察总局,白天一队武装警察护送一名便衣男子——他拎着会计师那只黄色手提箱,箱子铐在他的手腕上——横穿街道,上了一辆武装押运车。
便衣男子在路缘石上绊了一跤,手提箱一摔之下,啦地打开,文件漫天飞舞,碎成纸屑,在河岸上空形成一蓬彩色云团。
罗巴克·赖特(旁白):通常,在小说中,毁掉众多生命的非法财富最终会被命运之手褫夺,化为云烟,随风飘散。
但这并没有发生。
摄影机镜头下降,停在人行道下方,我们瞄见一个巨大的地下储藏空间,里面是毫无特色的文件柜和被遗忘的储藏箱。
惊鸿一瞥之后,摄影机镜头上升,回到了那蓬彩纸云团上。
罗巴克·赖特(旁白):薪金存根密封在一个湿度受控的地下证据库中;但是,据司法裁决(在收受贿赂之后),宣布所有证据在司法上不予采信。
摄影机又回到了那蓬彩纸云团上。
罗巴克·赖特(旁白):就描摹宏大却毫无意义的主题而言,这种舞台想象似乎极为贴切。
内景,拘留室,白天那个会计师,依然关在牢里,吃着他的早餐。
他看起来很满足。
内斯卡菲耶坐在拘留室外面,仍然连接着静脉点滴,只是输液器材略微有点磨损。
他看着会计师,给自己倒了一杯淡紫色的开胃酒(当然是从保温瓶里)。
罗巴克·赖特:一个有趣的讽刺:阿尔贝先生,地下世界的会计师,波澜壮阔的意外事件的遥远起因,被彻底遗忘在鸡舍,从周四晚餐到周一早餐都无人理会,险些饿死在牢里。
只有康复期的病人内斯卡菲耶对他尚存几分关心,做了警察煎蛋卷,给会计师送来时还是温热的,包裹在几天前的搜查令中。
内景,电视演播室,白天回到脱口秀。
罗巴克·赖特总结道——罗巴克·赖特:那天早上“算盘”吃得很好。
沉默。
主持人客气地转向镜头。
电视主持人:请看双子座牙粉的广告。
内景,作家办公室(罗巴克·赖特),白天长沙发上:罗巴克·赖特双手交叠放在膝头,吸着烟小憩。
角落里:欢乐派作家吃着面包棒,观看袖珍地图册。
桌前:霍维策脚搁在桌子上,翻看杂乱的校样纸页。
他低声抱怨——霍维策:这篇文章本来应该写大厨的。
罗巴克·赖特(不为所动):它是。
部分是。
霍维策:是给美食栏目写的。
罗巴克·赖特:我明白。
任务很明确。
也许你没理解,我面对了子弹和手雷的袭击,这非我所愿。
我请求的只是一餐(而且,也的确吃到了,美味惊人,对此我有细节描述)。
霍维策(有疑虑):内斯卡菲耶只说了一句话。
罗巴克·赖特(停顿良久):嗯,我的确把他告诉我的东西砍了一些。
这番话让我很难过。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它插回去。
霍维策(谨慎乐观):他说了什么?
罗巴克·赖特滑到废纸篓旁,扒拉一下,抽出一团皱巴巴的纸。
掌心一翻,抛给了霍维策。
霍维策凌空接住,唰地一下把纸展开。
外景,锁匠铺,夜晚街道的排水沟上方:绑架者的尸体被包裹起来,沿着鹅卵石整齐地排成一排。
街灯下:警察局长向记者发表讲话时,紧紧地抓着身边的吉吉。
白色帐篷下:内斯卡菲耶躺在轮床上,闭着眼睛,继续接受静脉点滴。
罗巴克·赖特坐在他身旁的凳子上。
突然,内斯卡菲耶开口——内斯卡菲耶:它有味道。
罗巴克·赖特(犹疑):你说什么?
内斯卡菲耶:毒盐。
萝卜里的。
它们有味道。
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味道。
就像发苦、发霉、辛辣、剌激、油腻的泥土。
我以前从没尝过这种味道。
难吃、剧毒,但——仍然是一种新的味道。
在我这个年纪,很少碰上这种情况了。
罗巴克·赖特(稍顿):我钦佩你的勇气,中尉。
内斯卡菲耶(真心话):我不勇敢。
我只是不想让大家失望。
(解释)我是个外国人,你知道。
罗巴克·赖特(停顿良久):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有我们,不是吗?
我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内斯卡菲耶也意识到这一点,他迷迷糊糊地说道——内斯卡菲耶:寻找失去的东西,思念被抛下的东西。
罗巴克·赖特点头表示赞同。
他平静地说——罗巴克·赖特:或许,如果足够幸运,我们能够找到在名之为家的地方求而不得的东西。
内斯卡菲耶凄然一笑,摇了摇头:不会。
(切至)霍维策和罗巴克。
赖特。
霍维策满意/恼火地说道——霍维策:这才是整件事的华彩段落。
是写这个故事的动因。
罗巴克·赖特(得意/恼怒):恕不认同。
霍维策(迟疑):好吧,无论如何,这段不要删掉。
后记内景,编辑部,晚上桌旁:校对员。
沙发上:故事编辑和法律顾问。
角落里:欢乐派作家。
以及:贝伦森、萨泽拉克、克雷门茨。
送稿小弟(在门口徘徊,显然还是杂志社员工)又眼泪汪汪了——但是,似乎,其他人亦然。
门开了,罗巴克·赖特走了进来。
他站在那里,仿佛被冻住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房间对面。
校友从螺旋装订笔记本上抬起头。
校友:所有人都到了吧?
我想你们都知道了。
是心脏病发作,他去世了。
办公桌上:霍维策的尸体,盖着桌布,四周散落着许多电报。
一个大胡子医生取下听诊器,塞进放在尸体胸口的包里。
医生:抱歉。
医生拿着包离开了。
校友咬紧牙关,跟自己较劲——然后,突然,她啜泣出声。
贝伦森抓住她的胳膊安慰她(态度有点严厉)。
克雷门茨指着房门上方,简洁地说道——克雷门茨:别哭。
校友当即收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
罗巴克·赖特把桌布的上沿反折过来,低头盯着霍维策(平静)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把他盖好。
欢乐派作家冷酷地问道——欢乐派作家:有人来把他带走吗?
法律顾问看了看手表,解释说——法律顾问:太平间发生了罢工。
在隔壁房间(透过玻璃隔板看到):医生打电话做安排。
熟悉的侍者捧着一个美式生日蛋糕走了进来。
他犹豫了一下。
罗巴克·赖特开口询问。
他的手搭在霍维策的肩膀上。
罗巴克·赖特:当时谁跟他在一起?
故事编辑:就他一个人。
在看生日贺电。
侍者把蛋糕放在桌子上,划燃火柴。
克雷门茨直愣愣地出言阻止。
克雷门茨:别点蜡烛。
他死了。
稍顿。
侍者吹熄火柴。
萨泽拉克悲伤地喃喃低语。
萨泽拉克:我要一块。
侍者为萨泽拉克切蛋糕。
罗巴克·赖特向他做了个手势:也给我一点。
校友强打精神。
校友:我们需要起草一份东西。
谁主笔?
校对员在便笺纸上随手写了些什么,打了个响指,然后把便笺纸递给送稿小弟,解释道——校对员:我们有一份文件。
送稿小弟冲出门。
赫米斯·琼斯在纸巾上涂鸦,他声称——赫米斯·琼斯:我正在创作艺术品。
插入镜头:我们在影片开头看到的沾着咖啡渍和果酱的霍维策漫画,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
萨泽拉克打量着漫画,笑了起来。
萨泽拉克:是他。
罗巴克,赖特开启电动打字机(就在死者身旁),他对全体记者说道——罗巴克·赖特:我们一起写。
作家们开始在脑海中勾勒故事轮廓,他们各有各的构思习惯:推开桌子,身体向后靠,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抬头看天花板,两眼放空什么的。
侍者疑惑地发问——侍者:与什么?
校友:讣闻。
侍者点点头,终于明白了。
送稿小弟拿着一个文件夹回来,他打开文件夹,摊放在桌上。
罗巴克·赖特一边口述一边打字——罗巴克·赖特:小阿瑟·霍维策出生于堪萨斯州北部,距离美国地理中心十英里。
校友:他5岁时母亲过世。
故事编辑:他是一家报社老板的儿子,也是本刊创始人。
贝伦森:《法兰西特派》。
以前名为《野餐》。
克雷门茨:是《自由报·堪萨斯晚报》的周日增刊,原本几乎没有阅读量。
萨泽拉克:它开始于一个假期。
赫米斯·琼斯:是真的吗?
萨泽拉克:算是吧。
罗巴克·赖特(最后说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切至)办公室(从隔壁房间透过玻璃隔板观看):罗巴克·赖特继续打字,作家和工作人员围拢在他身边,继续追忆,继续讲述。
《法兰西特派》图片集(全剧终)
电影被导演 - 韦斯·安德森 Wes Anderson 自诩为“献给记者们的一封情信”("love letter to journalists."),灵感取自于导演自身喜欢的《纽约客》杂志。
电影讲述了一个名为《自由报·堪萨斯周日晚报》的虚构杂志,其总部设立在虚构的法国小镇Ennui-Sur-Blasé,背景为1969年。
杂志聚焦于文化、政治、美食等等领域。
在杂志主编小Arthur Howitzer的带领下(比尔·莫瑞 Bill Murray 饰演),电影根据最新杂志其中三位作家的报道和写作历程展开,讲述了三个小故事:第一个故事,一个美丽女狱警爱上监狱内正被囚禁的一个邋遢画家。
画家因故杀人入狱,但在狱中患上忧郁症且多年不再画画。
直到他遇到了这位女狱警。
女狱警自愿作他缪斯、当他裸体模特儿。
画作多为后现代抽象派,虽看似一塌糊涂,却被一位艺术经销商惊为天人、高价收购后炒作,画家终于名成利就,但这却让其更忧郁及恐慌。
在经销商的诱迫及女狱警的鼓励下,画家终于完成了一幅旷世之作,只是...第二个故事以法国1968年的“五月风暴”为背景。
这是于1968年春夏之交法国发生的持续约七周的学生运动,不满始于一系列学生反对资本主义、消费主义、美帝国主义、越战及传统机构。
先是学生们的罢课,而后演变成了更大的总罢工、游行、占领大学及工厂的行动,并导致法国经济发展停滞。
这一段聚焦于杂志派去的老牌记者与年轻学生领袖歪缠不清的故事,两人还发展一段不伦的忘年恋(更像是雾水姻缘)。
第三个故事也最无聊,简单说来就是“一个厨师拯救一个被绑架的小孩”的故事”。
故事想当然的是尽向荒唐不羁的方向发展,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
情节画面好似以辣瞎人眼、毁人三观为大前提,如:美丽女狱警与邋遢画家裸裎相见、老女人与小鲜肉迅速上床(根本没有情感铺排)、等等。
一个个道貌岸然、满嘴大道理喋喋不休、实则似乎都是冲着“裤裆里的那一回事”而去的。
如讲述第一个故事里的“艺术评论员”(蒂尔达·斯文顿 Tilda Swinton 饰演),金玉其外、骚货其中,不讳言自己与大画家也有一腿(也不知是真是假?
),非常鬼马抵死!
有了‘性’,当然也得有’食‘,于是有了第三个故事,凑齐了“食色性也”!
如导演前作《布达佩斯大饭店 The Grand Budapest Hotel (2014)》,此片在格式上无所不用其极:不同的画面比率、颜色或黑白、甚至还有一段动画。
我也懒得追问其意义何在。
网上肯定有人会为其大加解析,无需阁下伤脑筋。
电影对白咬文嚼字、画面构图过分堆砌精致,典型韦斯·安德森的作风,应该很能获粉丝们的追捧、文青们奉为金科玉律、为其感动涕零、并封为神作而对其顶礼膜拜(看看网上的评论不禁让我忍俊不禁)。
但对我来说这都过分矫揉造作。
三个八竿子毫无关联的故事硬放一起,虽说部分情节妙趣横生,但终究欠缺人物情感发展,以至于最后杂志创办人心脏病去世,也很难引起观众共鸣。
第二个故事的学运,也拍得如一群小屁孩在过家家酒,或许导演要表现的是其玩世不恭的态度?
也太轻浮肤浅了罢?
电影美其名“致敬记者新闻从业员”,但由始至终没看到电影对这一行业的深入探索(甚至连浅浅提起都没有),电影更像是忙着猎奇般,为观众展示其荒谬的故事。
或许看着一群大咖明星,为一些鸡皮蒜毛琐碎事,而煞有其事地演戏,也是一种乐趣?
我看的是晚点的场次,差点就睡着了!
一直疑惑导演 - 韦斯·安德森 Wes Anderson 为何一直与导演奖项无缘?
这部电影似乎给出了答案。
6.5 / 10
也许是因为职业和专业背景,我特别喜欢有趣的叙事方式,“强迫症”式的形式与结构。
好像权力的运作也特别钟爱这种完美主义的表达,对称可能不仅仅因为它美,还因为它权威、高效。
人的关系是否只是权力的关系?
人是否只是规训的产物?
普世价值是否存在?
在今天的社会状态下这些问题貌似更有价值。
电影里所有的人物都有着明确的权力关系设定,老板与员工、不同分工的同僚、父子(女)、老师与学生、警察与罪犯、画廊与艺术家……但是电影仿佛想摆脱、超越这些设定,这些权力关系通过人类社会独有的城市、艺术、美食,甚至童真的政治宣言、暴乱而消解了,当然还配合着美轮美奂的电影技法,不同年龄、性别、种族、职业身份的人(权力主体)可以平等的在同一张床、餐桌、办公室里交流、互助、理解,甚至“好人”和“坏人”都被描述的很可爱。
电影最终都在描述“爱”,它与权力无关,这应该是普世价值的意义,大家本不应该是敌人,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目的。
我忽然想起了同样“强迫症”的《去年在马里昂巴德》,正是那种“没有意义”的不断重复、闪回跳跃,解构了庸俗的权力关系和欲望。
翻看观影历史,惊奇的发现,十年前的六月份,我看了《去年在马里昂巴德》。
韦斯·安德森的电影,是玩具屋?
是拼贴画?
是故事绘本?
是微观模型世界?
还是玻璃瓶里的船?
这一系列标签,似乎都可以导向完全相反的两极。
你可以认为,这些标签意味着一种幼稚、做作、刻意、匠气的风格,也可以认为,它们意味着一种可爱、天真、繁复、精巧的美学。
看完韦斯·安德森的新作《法兰西特派》,我有一种感觉,安德森已经把这两种完全相反的评价合二为一,让两者矛盾但又不失和谐地并置在一起。
一方面,当一帧接一帧精美如明信片般的画面目不暇接地不断涌现继而消失之际,当一个个耀眼的明星在银幕上一闪而过甚至来不及说出几句完整台词之时,那种过量的美感、让人不由得慌张起来:这未免太过铺张、太过奢侈了吧!
这样不知节制地过度堆砌,让人来不及细看、捕捉、记忆,也因此对这种浪费——对美、对风格的浪费——有点生气。
另一方面,《法兰西特派》又创造出一个小小的宇宙,如万花筒般闪闪发光、色彩绚烂、变化莫测,镜头每切换一次,就如同转动了一下万花筒,让人产生一种美好的眩晕感。
献给纸媒的一封情书?
一曲挽歌?
《法兰西特派》以韦斯·安德森痴迷的《纽约客》杂志为灵感,采用章节式结构,呈现杂志不同版块的故事,由“讣告、旅行指南和三篇专题文章”组成。
三篇专题文章来自艺术/艺术家、政治/诗歌、美食这三个专栏,通过三种叙事风格讲述了三个传奇、幽默的小故事。
杂志的开头是一则讣告——《法兰西特派》杂志创刊人兼主编小阿瑟·霍维策的讣告。
但这则讣告却没有阴郁灰暗的调子,而是采用轻快调侃的笔调所做的一则人物速写,讲述主编的传奇人生与性格。
他是一个热爱法国文化的美国人,一个宠爱纵容作者的主编,他的格言包含一种冷幽默,比如“尽量让它听起来像是你故意那样写的”(just try to make it sound like you wrote it that way on purpose)、“no crying”(不要哭)。
这两句格言,不也是韦斯·安德森自己的创作目标?
一种精心设计、风格可见的轻喜剧。
接下来的“旅行指南”是一则轻松愉悦的城市素描,通过流动影像呈现出法国小镇的迷人空间,通过定格镜头的并置表现出小镇历史与当下的变迁。
三个故事都充满了混乱、暴力、忧伤、诗意、美,是韦斯·安德森对于法国的浪漫想象与传奇怀旧。
第一个故事《混凝土杰作》是对现代艺术作品的诞生/经典化过程的一次温和嘲讽。
一位因杀人罪被判终身监禁的疯子天才艺术家,在向他的缪斯女神、狱警西蒙娜求爱被拒绝后获得灵感,再次拿起画笔。
一位狡猾、贪婪但有些独特艺术眼光的画商,通过在艺术界各种玄妙的运作,将艺术家捧上了现代艺术的神坛。
第二个故事《宣言的修改》是对1968年巴黎“五月风暴”的一次浪漫怀旧。
中年单身的美国女作家为了一次时政报道,卷入了一个年轻英俊的学生(甜茶)的政治/感情生活,故事中有一个酷似戈达尔《中国姑娘》中维亚泽姆斯基的年轻巴黎女孩。
安德森借孤独的女作家之口,说出了《纽约客》一位著名作者对巴黎学生的一句颇有意味的评价:“年轻人感人的自恋”(the touching narcissism of the young)。
第三个故事《警察局长的私人餐厅》是对巴黎美食传奇的一次异想天开的想象。
传奇关于一位天才厨师,但整个故事却是一部黑色电影,充满暴力、阴谋、绑架、毒杀,包括一个黑帮会计师、一个绑架者、一个卖艺女郎、一个警察局长和他冷静、成熟的儿子。
故事作者(以美国著名作家詹姆斯·鲍德温为原型)出于一种含蓄的美学考量,删掉了故事中最关键的一个情节:用有毒的萝卜杀死了犯罪团伙但自己也险些中毒身亡的传奇厨师,念念不忘的是一种他从来没有尝过的味道——毒萝卜之味。
这些故事充满了密集对话、独白、旁白,每个故事都以不同的美学风格被讲述。
安德森似乎想要穷尽所有视觉风格——黑白/彩色、宽屏/窄屏、静照/动画、定格/升格、对称构图/上帝之眼,他不知疲倦地在这些无限选项之间不断切换。
我们看得头晕目眩,他却似乎始终亢奋。
最终,他将自己迷恋的巴黎,那个亨利-乔治·克鲁佐、雅克·塔蒂,戈达尔电影中的巴黎,那个《纽约客》杂志中的巴黎,一个充满梦想、艺术与美的城市,变成了若干璀璨、耀眼、易碎的玻璃球,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玩具盒子,而非现实渐近线《法兰西特派》中,韦斯·安德森的恋物癖、收集狂、细节控、强迫症,到了一种近乎狂热的程度,超过他之前的所有作品。
如果说早期的安德森,依然对人类充满混乱的内在情感世界感兴趣(《青春年少》《天才一族》),那么,在晚近几部作品中,他更加清晰地确定了自己的兴趣——搭建一个包罗万象的微观世界。
短篇故事集的多样性、松散性、丰富性,也确实更适合展示他的美学风格。
所以,那些对于他的评价——玩具屋、拼贴画、故事绘本、微观模型世界,虽然或多或少带有评论者的一丝轻慢(也许并非恶意或批评),但这些也许正是安德森所不懈追求的目标——把一切他所迷恋的美好事物,统统放进自己的微观世界。
无论是具有实体的物品、空间(场景)、人(电影明星),还是抽象的视觉风格、叙事方式,或者他一直喜欢的电影、杂志、小说。
一切都变成了他的收藏品。
于是,也就很容易理解对于韦斯·安德森的各种批评,这些批评基于一种传统的现实主义美学观。
对于大部分当代艺术电影而言,一个更被推崇的创作准则是,电影是现实的渐近线。
虽然有卢米埃尔(现实主义)和梅里爱(幻想)这两条脉络,但当代艺术电影早就远离了“梅里爱—表现主义”这一脉络,而更倾向对现实进行模仿复现。
韦斯·安德森早早放弃了现实的渐近线这一准则,他以孩童一般的天真想象、强迫症一般的一丝不苟、造物一般的野心与精力,去追逐另一种艺术理念——凭空创作一个属于他的玩具屋,使其成为对于世界的一种精美、微缩的复制品。
但他的原则不是现实主义,他的原则是美。
韦斯·安德森的美学更接近美国伟大的现代主义艺术家约瑟夫·康奈尔。
康奈尔的作品通常是一个正面是玻璃的盒子,里面装着他拾得的物品,如软木球、照片、地图等等,这些他从廉价货摊、纪念品商店、图书馆、电影院、画廊收集的小玩意儿。
他在盒子这一几何格式中细心组合和编排他的物品,在盒子中创造出了个人的世界。
韦斯·安德森的几何格式就是镜头边框,他在这个严谨、稳定的框架中,以无比的精准来规划一切。
他的电影如同一个精密的钟表,是一种精巧的电影装置,似乎包含着一百万个微小的部分在同时运作。
他包罗万象的玩具盒子中,装入了无数现实的美丽碎片,这些碎片所拼凑起来的现实拼图板,不是完整、逼真、写实的,而是怀旧、幻想、浪漫的。
所以,一个现实主义者,也许很难接受韦斯·安德森精致、美丽、感伤的玻璃盒子,于是会对他的风格手法产生质疑,觉得他的致敬是轻浮的、他的思考是肤浅的、他的创作是逃避现实的。
《法兰西特派》中,安德森用一种狂热的激情,致敬模仿各种经典电影、动画片、艺术品、社会运动、《纽约客》杂志等。
但这些致敬与模仿,似乎徒有其美丽的外表、却失去了原作的精髓。
对塔蒂的致敬,有塔蒂散点透视的复杂精巧,却没有塔蒂对于现代性空间的敏锐捕捉。
对亨利-乔治·克鲁佐的致敬,有克鲁佐的黑色光影,却与克鲁佐作品阴冷绝望的内核背道而驰。
对《纽约客》杂志的致敬,有《纽约客》的机智、幽默、时髦,却没有《纽约客》犀利、严肃、深刻。
但是,喜欢这种精美微缩艺术品的观众,就能原谅安德森的所有缺陷。
也更加能够感受安德森的优美,一种来自于实在感、秩序感、稳定感、繁复感的优美。
他精准掌控镜头中的一切,物体的颜色、纹理、形状、位置,人物的发型、服饰、妆容、姿态,甚至是说话的语气。
他对于视觉的一切偏执坚持——精心的构图、对称的画面、严格处于正中间位置的摄影机、一再重复的俯视镜头(上帝之眼),也就变得很容易理解了。
康奈尔的“盒子系列”诞生于二战前后,在那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这一带有怀旧情绪的、收藏癖般的创作方式,提供的是一种情感上的避难所。
在当下这一高速发展的数字技术时代,在这个一切虚拟现实都被体验为真实的赛博格时代,韦斯·安德森用物,对抗即将吞噬一切的虚拟世界。
他以一种固执、怀旧、浪漫的恋物癖,不厌其烦地用他的收藏品——坚实、稳固、确定的物——建构出了一个实在的微观世界。
( 原载公众号“虹膜,12月18日)
@金馬58 廚師那段開始睡⋯但前面其實很好看,他很懂那些怪咖和怪事中,最屬於人也最動人的那些個部分,浪漫又可愛的
也是黔驴技穷了吧
一种应该用来收藏的连环画,它摆在那里很好看,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再次演绎“风格即一切”,延续《布达佩斯大饭店》的余韵精神,对逝去之人/物的回望与怀念化作一份讣告,昨日的世界被浓缩于极为工整对称的叙事章节——这些章节的边框成为一个“故事”的起点和重点,它们在以色彩变化区分的叙事套层间既是静态的(已发生的,既定的,被讲述的,被联结的),也是动态的(前因后果的溯回和流传,绵延和影响),在一个超验于现实的自洽系统中自行运转,信息量满溢;这就是他们的宇宙,一个被规整、调配、操纵的装置世界,边界可随时打破,时空可轻易跨越,角色的活动如“人在画中游”,平面的外向力成为最重要的运动,而以中轴线为圆心展开的纵深背景某种程度上构建了近乎理想化的秩序。
比较喜欢第三个故事。对信息过载的体验算是也产生了审美疲劳。
写给杂志时代,五彩缤纷的讣文。用电影,重塑鲜明而多样文体,有散文,有随笔,有小说,有诗,有采访,也有新闻,加上插图和广告,100分钟,刚好能看完一本杂志。那执笔为枪的时代,像少年一样一去不复返,我和我的文学时代,一同死亡,还好,离开又是新故事的开场。
As the tenth installment this is maximalist Wes-Anderson in style/design/memorabilia but a weaker one in story-telling. First story (Simone) is by far the most superior. Timothee's performance is actually so unsuited and out of tone especially opposite Frances McDormand lol
画家会记得涂了松节油胴体的样子,学生会记得吻了千遍嘴唇的气味,男孩会记得绑匪唱摇篮曲的声音,厨师会记得萝卜里毒盐的味道。商人可以用运输机将混凝土壁画运到美术馆,却无法让他们相爱。彗星可以沿着轨道飞向宇宙外延,却不能阻止少年死亡。警察可以从劫犯手里解救人质,却无法治愈异乡人的乡愁。
如同在图书馆翻开一本半世纪前的本地杂志,一页页读着,各个板块的故事,琐碎、有趣、幽默。视觉上的平面化、漫画感,大部分黑白偶尔色彩,也是为了模拟阅读静态媒体的体验,对于2000年后出生的人,也许已经完全感受不了,对于老年人,复古得太喜欢。以前,写故事的人是为了记录时代、说故事,而不是博点击赚流量推agenda,就如最后一则,作者自动删掉了最cheesy的identity narratives…如今信息时代,死去的不只是纸媒、本地媒,作者和读者在陈词滥调的春秋笔法中失去了创造和鉴赏文字原本具有的暧昧、留白与韵味,以及那种会心一笑的能力。If the message is not literal, it won’t be heard or understood…
第二个故事实在让人失望。左翼运动与学生革命饱含的激情、血泪、反叛、死亡、伤痛与那一整代青年的集体意志被安德森近乎病态的形式感所摧毁。那些青年人摇旗呐喊的社会理想在肉身的泯灭中所成就出的悲情弑父宣言,被安德森的二维平面画风、对称构图与规整摄影变成了一次粉饰太平的戏谑与调侃。一种典型且甜腻的影像政治主义,一种祛熵性的中心支撑主义,一种古典化的稳固世界-影像。
一个漂亮的ppt
像在看高级ppt
只能用两个字来概括:浮华。依旧欣赏不来安德森。
像是骑在自行车上看了一场New Yorker杂志的展览
沉闷
长达两个小时的业内顶尖PPT展示,很精美,也很空洞。个人风格盖过一切,留下的只有苍白无力的做作内涵。用影像表达报纸,想法很好,效果很差。旁白多得不像话,看得累死人。仿佛演员们都是被后期拉来做presentation的,但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在present什么主题。几百个知名演员齐聚一堂,然而单人戏份超过5min的加起来不到5%,没有任何一段单独的表演是能打动人的。所谓故事剧情不够,角色美工来凑,好一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的大学新生写论文经典套路。I am just soooo tired of West Anderson and his bullshit.
这很韦斯·安德森!色彩构图结构都舒服极了。这一部在我心中可以排在韦斯·安德森电影榜单的第二名。没有《布》那么脍炙人口,这一部电影就真的是一封从艺术,罢g和美食三个角度写给法兰西的情书。因为在画廊工作,对第一个故事尤其有感触。黑白与彩色之间的转换极为惊艳,各个故事的呈现和人物的刻画也很成功。有三个最爱的瞬间。一是艺术掮客愤恨于艺术家让他无法即刻出售传世之作,一场打斗两败俱伤后掮客吻艺术家的头说:“其实你画的很好。”二是学生运动的小情侣骑摩托飞奔出警察与manifestation的心理重围,赤裸相对的时候男孩心说:我害羞于我新长的肌肉。三是资深厨师试毒后在抢救室,描述毒药的独特味道,说这对于他是一种全新的风味。我爱这些被生活困住的人。更爱他们的叛逃。叛逃源于对自由的向往,自由才应该是法兰西。
2.5。我喜欢看电影,也不讨厌读漫画,但无法忍受用读图的方式看一部电影,影片里的每个人物都是脑袋上顶着一个虚拟对话框出场的,到了结尾他终于忍不住真的把影片变成了会动的漫画书。这种无视电影本体特点的个人品味直接呈现的是扁平没有纵深的二维图像,人物只能在横轴上像皮影戏一样移动,靠不断吐punchlines吸引观众的眼球。这种电影其实不拍也罢,做成一本漫画集出版会环保很多。
4.5如果说《布达佩斯大饭店》是安德森描绘的战时童话,那么《法兰西特派》就是战后世界的漫画,别开生面地以一本杂志在70年代中期展开视觉化的叙事,从中可见塔蒂、厄斯塔什和梅尔维尔等人的影子,三个故事也分别影射了战后现代艺术的崛起、学生抗议运动的政治风暴、以及黑帮当道的黑暗地下世界,安德森在这些现实的故事上加入了大量的幽默元素,荒诞不经又引人深思,那些关于理想主义的固执和对爱的义无反顾都准确把握了法兰西的民族性格,特别是第三部,美食最后拯救了孩子,电影中统筹一切的是安德森一以贯之的主题“自由”,他能找到法国这个小镇与美国的堪萨斯的对接的桥梁,记者们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他们以外国人的视角记录并参与了这些冒险,传奇的无趣镇故事得以流传下来,犹如那个风云激荡的时代和欲语还休的历史,最终找到了愿意听故事的人
畫面製作像小時玩的玩具屋,不過由第一部份故事開始計算得太精密的畫面依然沉悶,雖然今次在運鏡上是打破近乎遍執的180度大法。Wes 的「技術」很純熟。要說layout是什麼就是將繁複的作業合理化。Wes 是頭腦聰明,沾了歐洲氣色,又保持美國人的天真一面,這一點毫無疑問,但他的layout將優點和缺點全都展現出來。缺乏pathos(感情,情緒,衝動),角色非常乾枯。看他中期作品的時候覺得,明明畫面那麼出色,卻一直無法對角色移情。如今近三部,用他過剩的聰明引出時代的小壞壞、異文化(戰前茨威格眼中的歐洲,美式化日本和60-70年代法國),但他的視覺性引用,真的能引入我們回到那時代並折開時代迷霧嗎,還是一方面為了滿足電影具娛樂性(追逐場面成為他必要的存在),在虛構敘事的保護下來掩飾對時代的不解和淺薄的認知?只是在製作更複雜的萬花筒。